天军中军大营里,气氛十分沉闷,沉痛的乌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整个军营静悄悄的,但并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就地埋葬着死难的兄弟姐妹,默默地为他们哀悼。
安圣率领的八千士兵浴血奋战至全军覆没,其中六千男兵,两千女兵,无一幸免,全部壮烈殉国,安圣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在我的指挥下,八千烈士冢就地垒成,九天将他们的事迹迅速写入奏折,快马加鞭奏向朝廷,以求对他们家人的抚恤。我沉默地看着高高屹立的石冢,心底默默流泪祝福,也许沙场无情,可是这么多年轻鲜活的生命悄悄流逝,还没有真正品尝到生活的万般滋味,就这样永远告别了人世,身后留下的人,以及光辉的名,又有谁真正在乎?
此时此刻,我但愿带走他们的是冥月,但愿冥间许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来世。
安圣腿骨折断,身中十七刀,腹部一刀是致命伤,她从头到脚被自己的血浸得鲜红,身上的血将衣服和她的身体紧紧粘在了一起,几乎脱不下来,如果不是她领着部下拼死拖住了拉蒙尔的一半锡勒军,九天和纳可烈最后是胜是负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当天军看到她时,几个女兵当场痛哭失声,男兵们眼泪哗哗地淌。
安圣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天,我和玉冰心每天都要艰难地往她的嘴里灌着各种液体,有各种各样的药,也有一些流质的肉汤之类。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迅速消瘦下去,原本飞扬高贵的脸庞已经瘦的可以看见颊骨了。
九天冷静地指挥部队就地形成强大的防守工事,将一切可能影响到天军安全的危机统统杜绝于门外。尽管安圣的伤势和天军的死伤有一半是由于他的一时大意造成的,但是他依然保持最锐利最蓄势待发的气势,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地步,也许有人不理解他的这种自制力,可是我却打心底真正佩服他,在亲人遇难的时候,也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做到压抑私人的感情,以大局为重,换成我,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冷静地思考。
清歌不在大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锏影告诉我,他已经将消息告诉了清歌,清歌说他马上就赶过来。
除夕和春节就在这种沉闷的氛围中度过。
终于,清歌来了,一身飘然白袍,带着温煦微笑,虽然有些清瘦,却掩不住通身亲切温暖安定人心的气息,让大营中沉滞的气氛随着他的到来开始慢慢松动活络。
“清歌——”我低低地叫一声,走近他,却不敢过去,安圣的事,我也应该负上很大的责任。
他轻轻走近我,心疼地摸摸我的脸,“瘦成这样,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你,快来看看安圣——”我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能把他拉到安圣的床前,他睿智的眼睛了然地看着我,没有说什么,只承载了满满的疼惜。
我也是听锏影说了才知道,清歌竟然是天日医术屈指可数的厉害医生,只要他愿意出手,就从来没有救不活的人,再想想我也不意外,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只是,看着他熟练地查看安圣的脉搏,和她的伤势,我多么希望他的眉头不会那么不自觉地皱紧!
大帐里静静的,大家都屏息以待,九天默然不语,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精神虽好,却依然掩不住那打从心底的忧虑和疲惫,也只有在我们面前,他才能像此刻一样流露出真正的感情。
“没事,阿姐不会有生命危险!”终于,清歌淡淡地道,我几乎听到他紧绷的口气中的陡然放松。
仿佛是久待判刑的囚徒终于等到了释放的奇迹消息,我只觉得心头一松,身体慢慢发软,就要倒下,玉冰心在背后扶住了我。
九天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睁眼,脸上已是一脸欣慰。
“军医将阿姐的断骨和内伤处理的很好,她之所以没有醒,是她的潜意识在支撑着自己,也在修复自己的伤势,阿姐,向来是个能忍的人。”
清歌轻轻地道,“而且若风还小,阿姐绝对不会抛下他不管。”
“你是说,安圣是凭着自己的意志活到现在的?”我喃喃地问,也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清歌。
“那,会留下什么病根吗?”九天艰涩地问。
“……她,以后不能上战场了。”沉默了一下,清歌温柔地凝视着安圣雪白的面庞,“这样也好,若风总算有个完整的母亲了!”
“啪——”我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
我站起来,旋风般跑出大营,清歌和九天见我情绪不对,但是安圣需要清歌的照顾,我就是算准了清歌此时此刻没办法阻止我,可是——九天迅速跟了上来。
“绮罗——”九天大吼!
我停住了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他几乎是用生平最温柔的声音道,“绮罗,回来,别让我们担心!”
我摇摇头,声音冷酷而空洞,“不要劝我,我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更改!”
“你总要告诉我们你决定了什么事情吧?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但是你应该和我们商量一下,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不好,兵贵在神速,这一来二往,战机就耽搁了,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我转身,“锏影随我来,钺影留下保护睿王。”
“我和您一起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玉冰心也出来了,脸上一片毅然决然的神色。
“好,随我去点兵准备,我要让他纳可绪知道,伤害安圣,是他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一身随意的棉甲,一头绑成马尾的青丝,此时的我,我也不确定别人看不看得出来我是个女人,但是,无所谓,本来这一仗我就不打算隐瞒!
宽阔的场地上,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士兵们不解地看着集合他们的头儿莫逐流,以及莫逐流身边的我。
莫逐流带着那队曾经跟随我打过仗的亲兵,呆呆地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淡淡地看着他,等他接受事实。
当我要求从他手上借兵他不肯时,我便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结果他便从刚才一直吃惊到现在,连满怀对安圣重伤不醒的伤心也暂时被他忘诸脑后。
“各位兄弟,大家看到我有些吃惊吧?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是云梦洛的孪生妹妹,与安圣公主私交甚笃,听说她受伤,我特意从京师赶来,我没想到她竟然伤得这么重!”我低沉着声音。
士兵们垂下了头,我甚至看到包扎着绷带的六子,满脸的泪水。
“我问你们,是谁将我们爱戴的安圣公主伤成这样?”陡然间,我提高嗓门,怒声大喝!
“是锡勒军!”异口同声地,他们的回答几乎震动了大地!
“是啊,是锡勒军将我们敬爱的安圣公主伤成这样,他们逼迫我们的家人,残杀我们的同胞,现在又伤害我们的公主,我们要不要为她报仇?!”我振臂大呼!
“要——”群情顿时激愤,我一语点燃了他们心底的愤怒与仇恨!
“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出战,为安圣报仇?!”
“愿意!”火热激荡的表情在他们脸上漫延,他们看我的眼神渐渐有了几分敬意。
“好,兄弟们,想一想当年云梦洛带领你们火药炸山寨的光荣,我们要让安圣再次看见我们的英勇,我们要把锡勒的都城献给她当作礼物!”
“愿听云将军吩咐!”轰然大叫,在都城两个字响起时。
“好,各小队听我吩咐!”
纳可绪啊纳可绪,我挖通的隧道,不止是我逃生的路线,是纳可烈母亲脱险的寄托,也是你致命的伤疤!
两千名士兵连做了三天三夜,终于做好了我要的数量。
行宫的隧道,在沧山脚下,所以锡勒人很松懈,自以为没有人能度过这个天险,我带着三百名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迂回避开纳可烈大军的防守线,他们也正沉浸在悲痛中,而且他们更没有料到,也十分沉痛的丝毫不动声色的天军竟然有一支小队没有驻扎在原处。
我们连夜回到了我才出来的地方,出口处,重兵已经撤退,只有一片荒芜的白雪散落在四处。
纳可烈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他在战场上的一个失利,不但损失了一员足以让我们头痛的将军,更坐实了我和太后火场丧身的事实,因为这里是不吉利的,纳可绪下令封锁了行宫火灾现场,于是,夜幕下的我们,轻而易举地袭击到了敌人的后方。
埋下火药不是难事,最难的地方是怎么样将火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的地步!
在城里四处埋下了火药,三百名把自己生命置之度外的士兵们,在我放出了一颗璀璨了半个夜空的烟花后,一鼓作气按照之前的步骤分批点燃了所有火药!
刹那,惊天动地的轰响一声接一声,惊起了都城沉浸在好梦中的人们,愚昧的他们以为天公发火了,雷神驾到了,纷纷连衣服夜来不及穿就逃出屋子,这时,惊魂未定的他们被突如其来的满城红艳若云霞的大火惊呆了!
在纷乱中醒来,顿时全城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官吏们在街上骑马来回奔驰驱赶,夜阻止不住惊恐过度的老百姓们冒死逃生的念头,四下城门的守卫们顿时被迫将戒备的眼光从危机四伏的城外转向了哭爹喊娘的城内。
这时,上千条暗影悄悄接近到城墙脚下,冬天的夜晚暗淡无光,再加上他们穿的都是灰色的衣服,也分散的很开,别说现在根本没有人从高大的城墙上往下看,就是有,也绝对看不到。他们迅速解下身上的包袱,浅浅地埋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再迅速离开,整个过程,竟然没有惊动到城上的任何锡勒士兵。
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橘红色的天空就像昨晚的那场大火,分外美丽,忙活了整整一夜的锡勒官民焦头烂额,终于阻止了蔓延的火势,他们还来不及清查原因,也来不及追究那些突然多出来的陌生的面孔,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
怎么会呢?天军不是驻扎在百里外的地方吗?怎么会出现在锡勒的都城门口?
我背着阳光,冷冷地看着高耸的城头。
当年小日本入侵中国,长驱直入,如踏进无人之境,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武器先进,我一直不愿意将火药带进战场,我不想改变战争的残酷的公平,但是,此刻,我早就将我当初天真的想法抛诸九霄云外了。
包着火药的箭头,射向城墙,而用机关弹出的一支支火把,则直射向城墙根部。
城上的士兵在屏息看着一连串奇怪动作的我们,城下的我们,在屏息等待着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
“轰隆——”大地震颤,悲悯地看着人类自相残杀。
“轰隆——”山崩地裂,锡勒的都城城墙大片剥落,碎石轰隆隆地滑下,夹杂着一两声凄厉的惨呼。
“轰隆——”天地悲伤无语,日月因此无光,火焰窜起肆意焚烧,壮士阴魂殉国。
…………
随着城外的一面倒的战场拉开序幕,城内好不容易停止的巨响又再度震起,不过这次,面容惨淡的锡勒人不再惊讶,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发出的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