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宫前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太监宫女的影子,刀影守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看到我飞一般赶来,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进去吧,小姐,王爷气得不轻,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轻轻走进去,殿内烛火摇曳,恍若白昼,我突然想起了他送我的那两颗夜明珠,那时我就应该想到他身份不凡了,试问,谁家的江湖人能出手就是两个拳头一般大的夜明珠?这也未免阔绰得太让人眼红了。
他已经换上了雪白长袍,又恢复了往日飘逸脱俗的风格(好可惜,那性感诱人的模样还没看过瘾,啧),表情沉静,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满心不是滋味,仿佛刚刚和我一起狂野浪漫的人不是他似的。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清歌,应该不会误会的,他比谁都了解我对九天的感情不是吗?
我轻轻走过去,解开旗袍领口处的盘扣,拉出一条银链。
“我不想跟你解释,因为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我轻柔地道,站在三丈外温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很深沉,但是并没有生气的痕迹。
我暗暗嘘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只是情感上难以跨过那个坎,理智上并没有不相信我,这就够了。
清歌看着我,不开口,我固执地回看他,一定要他的回答。
“人,有时候并不由理智控制。”
终于,他不情不愿地道,声音黯哑,如夜深处的呓梦。
“所以你这样的表现我很高兴,知道你在乎我——我一直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看到你的这一面。”我笑起来,发自内心的,非常甜。
清歌抿了抿嘴,却没有回应我的笑容,“我也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我,再想想以前的我,你发现变化有多大了吗?我一直在惶恐,在患得患失,我以前以为这种感情只会出现在女人身上——你喜欢的,到底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如果是以前的,我该怎么办?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到从前那个心平如镜的状态了。”
一口气,清歌说了很多话,我发现,当清歌内心感到不安时,面对着我,他总会说很多话,我喜欢这样的清歌,很真实,很人性化。
“那你喜欢的,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我打断他的话,有些气他的枉自菲薄。
沉默半晌,他看向我的眼睛异常灿亮,“我,我不是喜欢你,我是全心地爱着你,是世上最深沉的爱,不是浅薄的喜欢。”
我怔住了,心底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感伤填充得满满的,我忍不住奔上前搂住他的脖颈,清歌顺手揽住我的腰,止住了我的奔势。
“爱不是一方面的付出,你以为我是爱你,实际上,我不仅仅爱你,更把你当作了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我几乎不顾一切地低喊出心底的话,我不知道清歌明不明白,但我只想有个机会倾吐内心深处无法对人言述的话——以前无情的我,因为爱上了他,变得更多,更剧烈。
“绮罗——”清歌扶住我的肩膀,轻轻抬起我依旧明媚的面庞,一脸的不敢置信。
“要知道,清歌,我们其实是一类人,要么无情无爱,游戏人间,要么就会痴情至性地对待一个人,生生世世,永不后悔,你能全心全意地爱我一个,难道你不相信我也能做到吗?”我激动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底有一团火,闷闷地烧着,看似温文,却煽起热气,越演越烈,并迅速烧红了我的面颊。
“不,我相信,我相信——,你千万不要情绪激动,是我错了,我故意跟你呕气呢。”清歌立刻察觉到了我周身流动的不平常的气息,几乎一叠声地道歉,同时迅速搭起了我的脉搏。
“不要这样,清歌,我知道我病了,”我轻轻地道,并看见清歌震惊且惨白的脸,“不要怕,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阎王不会那么急着再收我回去的。”
哼,我想冥月也不敢,除非她想让我将她们冥间给拆了。
突地,一阵细微的寒风扫过我的脸,这温暖而窗户密闭的殿中,哪里钻出来的寒风?耳边,似乎听到了冥月柔软的笑声……
“不要再说这个死字,好不好?”清歌猛然搂紧我。
冥月的笑声更大了。
滚,否则我就把你塑像成青楼第一花魁,让民间的妓女们都去拜你!
周围顿时无声无息,估计冥月是吓跑了——我说到就做到,而现在的我,也绝对有这个财势……
“好的,我不说了,”我乖巧地应承,“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你喜不喜欢?”
“什么?”清歌放开我。
我举起手中的银链,银链的坠子,是两枚大小不一的白金圆环,被箭对穿的两颗红宝石心,在那里寂寞地等待了很久。
清歌疑惑地看着我。
“这叫婚戒,在遥远的西方国家,象征着生命和永恒,后来渐渐流传下来,成为了一种爱情的见证和信物,也许富贵不常,美丽也不能恒久,但信誓旦旦的爱情,却常常至死不渝,生生世世流传不息,所以婚戒,也成了爱情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静静地解释,看到清歌由疑惑到惊喜的表情变化,我的心情也好起来,果然拿出这个杀手锏,再别扭的男人我也能把他哄回头了。
“你是要送这个给我?”
“是啊,皇上宣布了我们的婚事,在西方国家看来,就算是订婚了,就应该带上订婚戒指,而且今晚——我想它会是我们共同的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为什么不让它更美好一些呢?”
我眨眨眼睛。
“你——”清歌缓缓地接过戒指,我挑起大一点的那枚,将它戴进了清歌的左手无名指,一抹惬意的微笑,在我的唇上绽放。
“该你了,帮我戴上这枚。”我举起左手,清歌模仿着我,小心地把它戴进我的无名指。
“这两颗被箭穿过的心是怎么回事?吉利吗?”清歌皱眉,翻来覆去地看着,虽口气平静,却难掩喜容。
“西方古代的传说,这支箭是小爱神丘比特的标志,传说世间的某对男女,只要幸运地被丘比特的爱神箭射中,从此就会生生世世相爱,永不分离。所以,这是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
我耐心解释。
“可是你唇边的笑像是什么诡计得逞似的,我心底还是有些不踏实。”
不愧是清歌,竟然能在这种时候发现我秘密的想法,既然他发现了,我也不瞒他——
我忍不住裂开大大的笑脸,“就在刚才,你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啦!”
“什么?求亲不是男方的事情吗?何况你什么时候求过?”清歌挑眉,一脸不信。
我指指他手上灼灼生辉的戒指,“呵呵,按照规矩,提供戒指的一方通常是求婚方,虽然的确很少有女人提供戒指,但是并没有规定女人送给男人戒指就不算求婚啊,哈哈……”
看到清歌一脸郁闷的表情,爽啊,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不要板着脸了,现在我们就算是真正的未婚夫妻了呢。”
我伸手拉拉清歌僵硬的面颊,淘气地取笑他。
嗯,天下大概也找不到比我更厚脸皮的女人了,霸王硬上弓地拐老公——但在我的字典里,认准了就积极争取,我才不管男女身份、闺秀矜持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呢,我的人或我的东西,生人勿近,我先标上标签再说,这才是生存竞争的正统法则!
“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拿你怎么办?”清歌无奈地叹一口气,“算了,你先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吧,我看着别扭。”
他的手滑下我的脉搏,脸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是看着别扭,还是不敢看?”我大胆地捋捋虎须,趁他还没有发火时跳到一边,甩开他的外套,乐哉乐哉地换下这一身让清歌极度不爽的舞服。
一身照旧的男袍走出来,却发现清歌正看着戒指发呆,表情是那么的,沉重。
“怎么了?”我爬上榻,扑到他后背上,低头顺势咬咬他的耳垂,含糊地问他。
“我在想,”他慢吞吞地抬手揉揉耳朵,慢吞吞地开口道,“我和九天,到底哪一个更加好看。”
“……”
“套用一句你爱说的话,舌头被猫咬了?”清歌笑着调侃我,眉宇间的皱纹却显示,他很在乎这个问题。
“你要听真话?”我挤出来几个字。
他挑眉,“你说呢?”
“其实,你和九天是风格迥异的两种类型,但毕竟是兄弟,实在不能说谁更好谁不好,论起容貌应该是平分秋色吧——”
眼看清歌的脸已经乌黑得可以挤出雨水来了,我捂嘴偷笑,“不过,我爱的还是你这种独一无二的俊逸脱俗的帅哥类型,天下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而我,也永远只对你倾心。”
清歌优美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俊眼中潋滟波光,煞是动人,呵呵,情绪尽在我的掌控中,唉,可怜的清歌,遇到我这种魔女,注定一辈子要被吃得死死的了。
清歌瞟了我一眼,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有这种妩媚却勾人的眼神,不行了不行了,心跳得好快,脸烧得好热……
“什么都是你这小妖精说的,我还能思考吗?”
“对了,说到九天,我倒想起一件事,”我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和清歌说。刚刚只顾着安抚清歌的情绪,我差点忘了大事。
“怎么?”
“我想,快打仗了。”我老实地,言简意赅地道。
拿出藏在怀中的密信,递给清歌,清歌一目十行,眉头顿时打了一个巨大的结。
“该死的,我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千盯万盯,还是没盯住。”
“你瞧,情况和我们听说的完全不一样,而且流传了这么多年,说明这个国主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今日发难了。”
我实事求是地道。
“这样,”清歌沉吟,“我马上去找九天,你不要乱跑。”
“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
“我的意思是,”清歌低头咬我的耳朵,声音呢喃,我浑身微微抖了起来,“今晚,就为我留下来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知道他的话里的意思吗?
清歌轻轻卷起我背后乌黑的青丝,在手指上缠绕把玩,目光沉沉,深不可测地看着我,一瞬间,让我觉得我似乎再也无路可走了,只能按照他的话……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清歌胜利地直起身宣布。
等等,什么说定了,我们刚刚说了话吗?
迅雷不及掩耳,清歌在我的唇上重重地啵了一下,接着——无奈地看着我微微花掉的妆,我的妆花了,意味着他的唇上也一定沾满了胭脂。
我拿起手绢,一下一下帮他擦着唇,心中鼓胀的感觉躁动不安。
“呵呵呵呵……”
我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床上。
“别笑了,记得等我回来。”清歌无奈地道。
清歌走后的凤隐宫静悄悄的,我实在不喜欢这种氛围,轻轻滑下床,自从我上次来过这里后,床上便多了温暖舒适的羽被丝褥,也许我各样都表现的不错,但是清歌知道我其实很娇气,吃不得苦(更正,是云绮罗吃不得苦,不是我裴夜凰)。
巨大的铜镜摆放在床边,我走过去,对着镜子,轻轻摘下,再松开一头绝美的青丝,今生的我,外表也许依然意气风发,俊美倜傥,可是内在,随着那妩媚灿亮的眼神,早已抛开了前世的种种,化为今生的阴柔。
我苦笑,面对现在的我,清歌还有什么可不安的?我比他更不安好不好?
门外,突然出现一点细微的声音,我一怔,清歌刚走,这声音……
我反应迅速地跳过去,门外,空气很好,但见疏影摇曳,清风徐来,一个人影也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声音?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清风里夹杂着花香,可是,我记得,凤隐宫似乎没有这样的花……
我渐渐觉得意识模糊起来,陷入黑暗的瞬间,似乎看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该死的,我以为在皇宫中就没事了,却没想到他们身份特殊,完全有机会下手——
头晕,我想我中招了,哼,最好一辈子不要让姑奶奶醒来,否则……
“嘘,这是个大胆冒险的办法,但是很凑效对不对?”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你我最好现在就念经,乞求老天不要让天日的太子和睿王知道,否则下场——”另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道,未竟的话中意味深长。
“哼,我会怕他们?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全死在我的手中。”阴沉沉的声音中透出了毫无疑问的杀机。
另一个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还是想想怎么把她弄出去吧!”
“我早就做好了打算,将她混在宫里采买的车子里,那上面有大桶,装个人神不知鬼不觉,今晚又让她出尽了风头,那些巡逻的侍卫都有些松散了,正好将她运出去。”
“幸亏我们只合作这一会,你下手太毒了。”
“哼,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要不是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跟你打交道,懦夫!”
“闭嘴,你想把侍卫都吸引过来吗?”
“哼——”
“好,我们各取所需,今日就合作到这里,倘若他日会见面,我比你更不希望再跟你合作!”
声音渐渐远去,若注意听,才会发现他们有多么嚣张,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出入竟如出入无人之地。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他们抬着昏迷的人离开凤隐宫后,刚才他们站的地方旁边的树丛,踏出来一抹明晃晃的身影,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
良久,他摇摇头,走进凤隐宫,环眼打量了一遍,一眼便看见铜镜前的金丝冠,他走上前去,缓缓地抚摸着芙蓉冠,动作轻柔爱怜,眼中涌出了泪水。
“言儿,言儿……”
很久后他走了出去,腰腹间鼓鼓的,那盘金丝芙蓉冠已然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