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无情的暴雨还在持续,伞早已丢失在身后的某一角落,远远地我们已经看到,睿王府的大门边已经灯火通明,几乎照亮了半条宽阔的街,门口挤满了急切等候的熟人,巴巴地望着我离去时的方向,一下子温暖了我冰冷的心,泪水控制不住就那么突然流淌下来。
我惊慌失措地离开府时,只说我要去接一下睿王,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等在那里。
“到家了。”我低低地道。
一切都没事了,这次,慌张归慌张,我却已经不如以前那样遽然袭来般通彻心肺,现在这样一寸寸肝肠俱断的痛,更如没有开锋的锯子一般,点点凌迟着我的心,此刻我脑海中只涌上来一个念头,这人世间这么多的烦恼,也许,我们一家人真的只能在世外才能寻到真正的天伦之乐。
“没事,千万不要让他们看出什么!”清歌疲倦地闭着眼睛,语气虚弱双腿软弱无力,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可是还是强迫自己镇定地去顾及身周的一切。
“放心——”我带着鼻音气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管这些了好不好?
“快,王爷和王妃回来了……”不知是谁惊喜地悄声叫了一句,跟着顿住了,也许是我们此刻的狼狈吓到他们了吧?
我一身青衣女服早已湿透,头发被暴雨打得散乱劈头盖脸,清歌一身还算优雅的白衣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在一团墨黑中突兀映出的雪白脸庞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我扶着清歌踉踉跄跄地走近,那屋檐下快速抢上来三道身影,轻飘飘地扶住了清歌的另一边,只是清歌的手臂正紧紧地揽着我的肩膀,他们尽管出手巧妙含了高明武功,一时竟没有分开我们。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爷爷的身手,第一次领会到爷爷的确是武林高手这个事实,那一瞬间移形换位,竟比现代那高端特技还要神奇,只是,他的神情不该这么悲伤的。
“爷爷,清歌没事的,下回你教我这个戏法吧。”我勉强地笑一笑,死死压制了心头翻涌的浪潮,清歌让我绝对不要让他们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云青和鸿飞似乎不相信我还能笑得出来,拿眼惊诧地盯了我一下,鸿飞马上抬头疏散了等候的人群,云青眸光在我身上多停了一瞬,随即锐利的眼神在清歌身上迅速绕了一周。
爷爷支撑着清歌的另一边,无言一笑,忧思蚀骨。
片刻时间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已经把清歌带到了内院寝房,避开了一切管事仆人的眼光,只留下少数几个,仿佛是云青极快地吩咐下去,“快去给王爷王妃准备热水沐浴,马上!”
鸿飞早已接过冰心手里的一盆热水送到床边,原本他们不能出现在王府主卧室,有碍礼仪,但此时此刻谁还能想到这些?
我和爷爷早已收起了勉强的笑容,添了一层浓重的担忧,爷爷手脚麻利地把清歌平放在床上,迅速伸指点了清歌胸前几处大穴,凭我对人体结构的些微了解,爷爷是在帮助清歌护住心肺,不让毒液渗入,只是现在还来得及吗?
我暗暗悔恨自己怎么没有学会这门功夫,刚刚与清歌一见面时就该帮他护住心肺,现在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爷爷迅速搭上他的脉象,皱如松皮的脸上终于慢慢舒展绽开一抹轻松的神色。
“不要担心,娃娃,我就说清歌这孩儿不会那么傻,这药都被控制在体内一处,没有蔓延,现在施救完全来得及!”
“真是毒药?该死的凤九天——可我以为清歌的体质似乎不惧毒药……”我呜咽大急。
我知道清歌此去皇宫没有好事,可是还是安慰自己,皇上不会真的下手的,绝对不会的,直到一个时辰前,那突然猛烈撞击而来的心痛令我幡然醒悟,清歌,清歌,你我是否已经心灵相通,否则为什么我能那么强烈地感受你的感受?
你那透明高洁的心,是否也已经碎了?
“他体质本来不怕这些小毒,只是重新中过盅毒后难免有些损伤……”爷爷沉缓看着我道,谨慎的口气分明是怕我听了责怪自己,可是此刻我怎么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于事无补的往事?
“那可怎么办?爷爷你能治的?”我急得抓起爷爷的手乱摇。
“这药是他自己制的,他知道逼在体内哪一处最好。这并非要命的毒药,而是废人武功的东西,清歌一般用来惩治恶人——”爷爷渭叹了一声,“总算九天手下没有下真正的毒药,否则清歌这孩子死心眼……我那言儿若在天之灵得知他们兄弟自相残杀,该怎么安生?”
九天、兄弟相残……
我再也忍不住,猛然站了起来,“我们夫妻一路走到今天,不惜性命去帮他,原本也不求富贵荣华,不求高官厚禄,最后连这点小小的平安也难以奢求么?”
“谁教他们生在帝王家,我当日不许言儿嫁他,又何尝没有顾虑到未来……”爷爷叹道。
“哼,这与帝王家无关,清歌也是帝王家,可为什么就能永远保持不变?千理由万理由,总归还是个人的野心贪心,我倒想去问问他,他到底是不是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我越说越怒,挥袖便要冲去皇宫,胳膊,被一把拽住。
不是爷爷,是还在似昏似睡的清歌,满面冷汗,脸色苍白,可是他的意识还是听到了我的话,并且要阻止我,我的心一痛,慌忙拿起旁边拧干的温热绫帕,轻柔地为他擦去隐忍的汗水。
“你这是何苦……”我喃喃道,纷落的泪水滴满他刚刚擦干的面庞。
“别去,别离开我,我需要你……”清歌喃喃地,声音细若游丝,“去了,也许就出不来了……”
爷爷看向我的睿智眼神中含着深深的悲悯,我怔怔盯着清歌,紧紧地攥住一边的衣角,直到“兹啦——”一声,衣角被我硬生生扯下了一块。
云青和鸿飞快速地把热水抬了进来,硕大的水桶,足以待得下四五个人,云青走上前抱起清歌放进水中,自己和鸿飞也跳了进去,爷爷示意我出去等候。
“怎么?”我一怔。
“我们要给清歌逼毒,必须把他浸泡在热水里,以银针刺穴的办法释放那些毒液,你在这里,爷爷无法安心。”爷爷温言解释。
“可是……”我怎么放心?
“出去吧,小姐,”云青冷道,“莫老爷子是怕你担心,王爷要赤身逼毒,你虽是王妃但待在这里依然不合适,而且你没有内功,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看了针疗过程反而难受!”
我顿时怔怔,云青说的虽然直白,却是对的。
“我在门外等着!”我默默退了出来。
门内什么声息都没有,我一直呆呆地守在门外,秋天的天气很冷,我已经成为一块寒冰,谁在我的肩头心疼地披了披风,谁给我端来了椅子和热茶?谁默默地陪伴在我身边?
我什么都没有留意,我只是牢牢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清歌,只要你醒来,只要你健康,即使失去地位,失去了武功,那也不算什么,你还有我,有忆爵。
假如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起,我得知你与我相识的代价竟是无边的痛楚和折磨,我还会不会毅然决然地跟你在一起?
清歌,醒来吧,你一定要坚持醒来,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不能没有你……
终于,东方翻起了鱼肚白,昨夜的暴雨来得突然去的悄然,没有留下一丝让人记忆的痕迹,爷爷领着疲惫不堪的云青和鸿飞走了出来,云青手中,捧着半盘的黑血。
“进去吧!”爷爷温言直接地道,含笑看着有些恍惚的我,开门见山地说明白,不敢再让我担心。
可是,我还是不敢进去,我的腿麻了,我的脑袋也麻了!
“没事,好了,他好了!”爷爷轻轻摸摸我的头,似喜似悲。云青和鸿飞虽然疲惫,却难掩轻松。
心中的秤砣重重地落到了实处,那点点渗血的伤口瞬间收敛好转,比任何灵丹妙药还要管用。我二话不说,一头奔进去。
床上的清歌脸色已经不那么雪白,呼吸也不那么似有若无,我悄悄地探出手,在他的面上微微一触,暖意,顺着指节慢慢攀爬,一点一点收藏在内心。
我笑了,又哭了,重重地磕了下去,向来倨傲的膝盖此时虔诚至极,“谢谢老天保佑!”
迷迷糊糊中,满天迷雾,每次都是这样毫无新意,这样的梦么,我都习惯了。
一个久已不见的绝色美人慢慢飘过我的眼前,身边,跟着两个各有特色的美男——等等,两个?那一身优雅白衣笑吟吟神仙风姿的不是清歌吗?
他们三人正在我前面边说边笑,我大急追过去,“清歌——”
他顿时收敛起和另一名黑衣男子谈笑的意态,似乎带着一点震惊的神气,极快地看向我。
那美人也适时地偏过头,向我温柔俏皮地露齿一笑。
“你——”我顿时呐呐不成言。
圣母玛丽亚冥月,还有——与她十指紧扣的酷哥冥罗?
“我现在叫你裴夜凰,你还会习惯吗?”冥月笑眯眯地靠近我,“长发窈窕,才多久没见,你比以前漂亮多啦!”。
我却只顾着看向一脸迷惘深思回忆困惑交织的清歌,脸色苍白如雪,“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爷爷不是说他没事了吗?你怎么还能勾走他的魂魄?”
冥月秀眉微动,还来不及回答,清歌已经慢慢地向我走来,俊逸绝色的面庞上挂着阴沉的表情,清潭瞳眸深不可测地睇定了我,这时我终于注意到,他是用走的,不像冥月和冥罗是用漂的。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他低声缥缈地开口,怀着满腹的复杂感受心疼地看着我。
此时我根本就顾不得旁边的两个“闲人”,下意识猛地扑过去要搂住他,我要带他回去——原本只是失态,扑势去了一半才想到这里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魂”,根本没有实体,心底盘桓出丝丝悲凉,可是这时怀里却突然多了一具温暖的躯体,一手紧紧地回抱我,将我的头按向宽阔温暖的肩怀,另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正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
“这里阴气如此之重,你身体不好怎么能来?”虽是责怪的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浓浓的关心痛惜。
我顿时怔怔,未及开言,泪水已经奔涌决堤,还是这么温暖柔和的清歌,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冥月顿时瞪大了眼睛,完全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能够变成如此柔顺,似乎是要把我这次的失态牢牢记住。
要记就记吧,敢把清歌从我身边带走,难道我还会饶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