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星月无光,明州太守府里的某个角落,一道高瘦的身影窜进其中一间房中。
房中,一名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夫人坐在梳妆台前,若有所思地梳着头发,那倒映着灿烂烛光的明亮镜中,赫然印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庞,与那满头白发相差足足有二十岁。
她呆呆地看着容貌上让人难以接受的反差,眉头细细一动,平和的脸上突然爆发出狰狞的戾气,手中的象牙梳子突然狠狠地往那镜子上砸去!
“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她的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冷哼,让人寒彻心头的冷哼。
她猛然回头,一名高瘦俊美的年轻男子,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的神气,冷冷地注视着她。
门外一声都没出,那些守在门外的侍女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是你——”她心头轻颤。
“怎么?我们都顺利地合作过一次了,难道你还怕我?”年轻男子卷起嘴角,十足一个嘲讽的微笑。
“那次,那次是你逼我的……”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她也不想怕他,可是每当看到那双空洞冷漠的眼睛,她就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那双温暖安定的眼睛,由不得她不怕。
那次他也是这么突然出现在她客栈的房间里,然后要她告诉他自己队伍的路线,那眼中鲜血飞溅的嗜血光芒让她害怕得毫不犹豫就告诉他了。
后来,听说那个女人出事了,她高兴起来,如果她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那个女人,她根本不用他威胁就会告诉他。
现在,他又来找自己,是有什么新的消息?
“你恨——恨谁?”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上次见面,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她定定神,慢慢道,不愿回答他的话。
她到底是久经风浪的人,不可能会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狭长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头冷缩成一团。
“你希望我死?”没有固执与自己的问题,却又浮现出那种招牌微笑。
可是每个看到这种笑的人都觉得不好笑,她咬着牙,不敢再开口。
“去,把雷渊找来!”漫不经心地吩咐。
她心一跳,抬起头,“不,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希望他继续无辜的话,就让他过来!”不耐烦地道,看着她仿佛流露出一点迟疑的眼神,心中冷笑,这时候想表现母爱,太迟了吧?
“你放心,我的心肠还不及你硬,如果你和他之间注定要死一个,我绝对会让你去死!”
冰寒的话语出口,她只觉扑面一阵冷厉疾风,自己已经在房门外了,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侍女,幽暗的身躯看不出是生是死,惊得她一跳,连忙奔跑向前院。
大半年来,雷渊天天待在这里,几乎不眠不休地处理着明州的烂摊子,如今总算有了些许眉目,他松了口气。
这一趟明州之行,总算没有辜负她和皇上的期望。
灯影下,闪闪烁烁地过来一个女子,行行停停,他连忙迎了下去。
“娘,夜里这么冷,怎么过来了?”他关切地道,下意识地摸摸她的胳膊,就像在皇宫中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时一样自然,衣服很单薄,染了薄薄的露意。
“娘,我快结束了,你先回去吧……”
“……娘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
她突然发觉心头有些绞痛,看着他信任的眼眸,但是,她又想起另一双眼,他是不会害自己兄弟的,她相信。
天色将晚,我们又一次露宿在荒郊野外。
还有三天就要到明州地界,真的没事吗?”安圣走过来,她的伤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可以随意走动了,她可以走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以及皇上抢忆爵。
她定定地看着我,“你认为皇兄为什么突然想去明州?”
我耸耸肩,抱着刚刚吃饱的忆爵轻摇着,小家伙腆着笑脸,满意地打着小呼呼。安圣眼红地盯着我的怀抱。
“天子的心思,我一介小小女流怎敢随意猜测?”我随口道。
自从清歌离开后,皇上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又决定按照清歌的安排,从明州转道,安圣虽然担忧若风的情况,可是皇上的安全更加重要,当然全力赞成,我虽然赞成,但总觉得皇上的态度变化得太快了,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可是这些我不能跟安圣说,说了,也许会连累她。
明州,雷渊在那里,难道皇上仍旧不放心他?
“弟妹,你过来一下!”纪桓远远地招呼我。
我把手中睡着的忆爵放到眼巴巴等在一边的安圣怀里,她顿时大喜,“好啊,终于轮到我抱抱了,姑姑可是盼得头发都白了!”
我随意环视了周围一眼,皇上的帐篷里很安静,纪桓的表情中有一点怪异的东西,他不会无缘无故叫我——
我随着纪桓走到偏僻的河水边,那些侍卫守在皇上的帐篷四周,动都不敢动,其他清歌的兄弟看似随意地散开,或喝水,或啃干娘,但眼睛却不曾离开皇上方圆三丈内,更不曾离开我和纪桓,眼中都闪烁着一种意味不明的东西——跟纪桓一模一样。
我心头突然开始跳动得厉害,仿佛有什么要发生了。
“怎么了?纪前辈?”我低声问道,声音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
“你当年不是说要叫我大哥吗?怎么,现在看我老了,就不敢叫了?”纪桓哈哈大笑,一扫斯文神气。
“如今我收敛了许多,可没有当年的狂妄啦!”我笑笑,想起当年初次聚会的情景,心头浮起一丝久违的温馨感觉。
“只要你眼中那点坚定的精光不变,老夫我和兄弟们就力挺你和十三到底!”纪桓翘起大拇指。
我身形一顿,垂下眼眸,什么意思?
纪桓仔细打量着沉默不愿接话的我,笑容中透着一份担忧,“老夫跟其他兄弟商量了一下,如果,如果……”
我咬牙,举手打断了他的话,“纪老哥,倘若你是为我们好,这些话万万不可说出口,说出来,我和清歌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纪桓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我摇头,“可是我不敢往下听!”
“你这么聪明,想必看出来了,”纪桓满脸肃穆之情,精明地看着我,“老夫等人其实对护送皇帝这件事压根没有兴趣,要不是十三和你搅在其中,我们根本不会动这些歪脑筋——可是,你一定看出来了,这个皇帝,这个皇帝——我担心你和十三的安全啊!”
“没关系,清歌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绮罗我虽然不肖,但也有过些微功劳,谅皇上不至于——”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底气。
那天,清歌又何尝不是感到忧虑?清歌代政,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后果——我摇头,赶走脑海中那些不好的念头。
“何必自欺欺人?”纪桓的眉头快竖起来了,“这个皇帝未登基前,老夫等也听说过他的行事,倒不失为一条光明磊落的英雄汉子,登基后的一系列政策也颇得人心,老夫等人原本也挺佩服,又得知他是十三的哥哥,想必不会太差!直到老夫等人见到其人,才发觉传言有误——这个皇帝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英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乎听不见了,“他是枭雄——一身霸气,却掩不住眼中天然的狠厉,我们怕,有朝一日,他会对你,对十三不利啊!”
我默然不语,纪桓说的,又何尝不是我们所担忧的?可是,我始终不相信,皇上——九天,会有与我和清歌翻脸相向的一天,我实在不愿意相信。
“即使有那么一天,清歌,清歌也绝对不愿意做出这种事,我们今天说的事最好全烂在肚子里,纪老哥,若你还想保住十三这个兄弟,以后万万不可再提此事了!”我断然道。
纪桓冷静地看着我,“你可知道,现在是个难得的好时机,一旦错过,只怕……”
“纪老哥,死有什么可怕的?”我轻笑,“可是要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和清歌,还没有这份极端的胆量!已经有很多人想要皇上这个江山了,我们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想不到你也如此迂腐……”纪桓摇头叹息。
“纪老哥,我不是忠君,只是忠于自己的心罢了,你以为江山好做?”我不以为然地道,“即使送给我,我还要好好考虑呢!”
“那好吧,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纪桓道,“但是,倘若哪天你和十三真遇到不能解决的事,一定要通知我们,老夫给你们担上被历史痛骂遗臭万年的包袱——就算阎王已经注定了你们的寿命,老夫也要将你们抢回来!”
纪桓哈哈一笑,转身潇洒地大步离开。
我目送他潇洒自由的背影飘然离去,心底的长堤顿时茫然崩塌,转过一个拐角,那些兄弟们神色微微黯然,却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这时,我赫然看到皇上的帐篷。
皇上掀开了一角帐篷门,正遥遥地看着我,距离太远,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