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我就在咋咋呼呼的纪情一阵乱叫中惊醒。
窗外,一缕缕暖丽的冬阳射进来,我慢慢呈呆痴状拥被坐起,昨天半夜梦见清歌,结果就此无法安眠,一直辗转反侧到拂晓才迷糊了一会,又被纪情这丫头吵醒了。
唉,想到清歌,我不知道翻涌在心口的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酸中泛着甜意,甜中透着苦涩,想着想着,眼前的一切便化作清歌那风淡云轻的微笑,那清潭般美丽瞳眸专注入灵魂的凝视让我欲罢不能,仿佛上瘾般夜夜魂萦梦绕,悲喜难言。
再这样下去,我的整个精神就会垮掉,再也不是那个活力无限斗志昂扬的裴夜凰,我不能再放纵自己了,真的要好好考虑安圣的话。
“小姐小姐,快起来,快起来!”纪情冲了进来。
我抱头叹息,跟着我也有好长时间了,我还以为这丫头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没想到——江湖儿女,也许这份直率豪爽是天生的吧,既然云青从来不说什么,那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茫然的极度渴望睡眠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缥缈的笑容,“是情儿啊,什么事这么兴奋?云青对你笑啦?”
纪情顿时气愤地瞪起杏眼,叉起腰,颇有几分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的影子,“小姐,你怎么老是喜欢戳人家的伤疤呢?这样一点都不厚道!”
我带来睿王府的这群人,只有在我结婚的时候叫过我几声王妃殿下,在新婚的第二天他们就自发自动地回到以前,继续“小姐小姐”地叫,而清歌留下的锏影等人却坚持叫我“殿下”,惹得两边人总是为了这无谓的称呼吵个不停,正好我嫌王府人少不热闹,由他们整天热乎乎地吵,我抱着一堆零食窝在一边笑眯眯地看好戏,每天因此胃口大开,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我耸耸肩,慢腾腾地爬起来,脚刚伸到外面立刻缩了回去,“天啊,这是人待的地方吗?怎么这么冷啊?”
“我说小姐,你真够脓包!以前那股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狼叼走了!”纪情一边不满地嘀咕,一边翻出来银狐披风。
“你穿那么少都没感觉吗?”我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嫉妒得直流口水地看着只穿了一件皮袄,显得窈窕精神的纪情,果然,是没法跟学过内功的人比,等清歌回来我一定要缠着他教我,哼,现在就让你们先得意着。
“我是南方人都习惯这里的天气,小姐你土生土长的京师人怎么反倒这么怕冷?就算是中毒的体质没法再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但也不该这样啊?!”
纪情絮絮叨叨,把我的衣服叠好统统塞到被窝里,好让温暖的被窝把冰冷的衣物捂热,我再穿就不觉得冷了。听说这个法子是秋灵那丫头教她的,我说呢,这个大大咧咧的丫头会注意这种细节?果然还是秋灵贴心啊,要不是我私心里想让云蓝服服帖帖任劳任怨地管理着凰爵,我还真舍不得把这么好的丫头拱手送给了他,要是云蓝和秋灵知道我这么想,会不会联手揍我一顿?
我打个冷战,算了,我在想什么啊,万一又被哪路神仙偷听到,我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谁说的?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裴夜凰可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我待在京师的时间不比纪情多多少!
还好纪情没听见。
“您快起来,十……睿王寄东西来了!”
我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还是不怎么能改的过口来,老是“十三”叫了一半才想起来,如果以后十三的身份被泄漏了,肯定是这丫头泄漏的。
“在哪里?”我迅速穿衣服,纪情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下,火烧屁股般地胡乱穿着衣服。
“我知道了,下次你再赖床,我就说睿王回来了就行了。”她呆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我回眸一笑,妩媚顿生。
狐裘匆匆一披,我冲出房门。
“小姐,东西还在猫头鹰耳房里,早上刚来的,我们没敢动。”纪情追在我身后,尽责地叫道。
我远远地冲身后摆摆手,表示自己明白了。身形丝毫没有停止奔走。
耳房里,两只巨大的雪白的猫头鹰一看见我,两双琥珀色的眼睛同时一亮,兴奋地啼叫了两声,我会心地笑了,原来是这两只,它们可是所有猫头鹰中的老大,是清歌的心腹,传送密件的本事几乎可以跟一些特务高手相媲美,一般只有重要至极的东西才会动用到它们,这对猫头鹰,除了认清歌为主,就只认我了,纪情她们不是不敢动它们带的东西,而是根本就靠近不了它们,更别提拿下它们身上的小盒子了。
“乖,小弟,带什么好东西啦?”我笑着走上前去,那两只猫头鹰双双飞来,停在我左臂上,一只抬起左腿,一只抬起右腿,把拴在它们腿上的小盒子举了起来。
它们看起来很累了,我快速解开绳子拿起盒子。
怪不得它们那么累,盒子沉甸甸的,看似普通,却木质细腻,做工精巧,要从南边携来可得花好大一笔力气,不过,清歌好好的给我寄东西干嘛?
从猫头鹰的脖子上解下两把钥匙,打开盒子的两个锁(奇怪,什么东西要这么谨慎?),再掀开盒盖,一阵耀眼的金芒闪过,我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竟然发现,竟然——里面是一把精巧的小孩儿玩的玩具鼓!
我呆呆地看着这把玩具鼓,两边串着穗子,举着鼓柄左右一摇,穗子便在鼓面上敲出悦耳的“咚咚”声。只是那金芒从鼓上闪出来,鼓柄不是木头的,是纯金打造的,鼓边不是木头的,也是纯金的,扣着两排银扣子,鼓面不是牛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珍贵的皮,连那穗子都是粒粒鲜红宝石串的。而鼓柄鼓面精巧绝伦的雕刻更是使这普通的玩具成了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平时在大街上三文钱就能买到一把形似的玩具鼓,此刻却彻彻底底成了一种一种奢侈品。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我呆呆地展开,是清歌遒劲潇洒的大字,“凤凰儿,好好保存,这件寿诞礼物不坏吧?”
寿诞?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冬至,我,也就是云绮罗的生日,我从来都决定忽视的生日,清歌,是想让我彻底忘记过去,真正接受现实了吗?
可是,这件礼物,也太怪诞了一点吧?他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孩了?
“小姐,那个澜城的柳什么过来了,你快来看看。”纪情远远的呼声传来。
我叠起纸条,把小鼓藏在怀里,这要是让纪情或者南若风看到了,准要笑个半死,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柳鸿飞倒在椅中,大口大口地喝水,云蓝忧虑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大步跨进客厅。
“小姐,澜城的生意遭到不明人士的围攻……好多江湖人……追杀……”柳鸿飞上气不接下气地,脱去当年那少年气息的成熟脸庞上布满风尘,疲惫,和焦虑。
我连忙安抚他,“别急,有话慢慢说,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先喝口水顺顺气。”
“是!”他喘息地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娓娓道出始末。
原来,澜城的生意在上半年还好好的,无论是名声和利润回收都处于最佳状态,到了下半年,从他准备了我和清歌成亲的礼物以后,凰爵的所有生意突然一落千丈,各处陆续出现卖出的琉璃大理石商品出现瑕疵,而其他的生意如酒楼布庄粮店等出现食物吃坏客人肚子,布匹一扯就烂的情况,凰爵在澜城以及附近一带的商号遭受严重打击,损失惨重不说,更丧失了信誉,柳鸿飞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好不容易让情况有些许的稳定,就着手调查事故原因,然后快马加鞭赶来京师向我当面汇报,澜城程望父子三人合力,目前还能支撑住一年半载。
柳鸿飞在调查的时候,动用了自己的江湖朋友,查出凰爵遭受到两方面不明人士的攻击,一方面来自商场,另一方面竟然来自江湖,更可怕的是,这两方面的力量都在柳鸿飞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往下追查的蛛丝马迹,说明这两股势力背后应该是强大和神秘的,饶是柳鸿飞机智多变,也被这种情况弄得措手不及。
在调查的同时,他竟然还得知一个天大的消息,这个消息才是他日夜兼程赶往京师的真正原因——江湖中兴起了一股诡异的势力,这股势力矛头直指凤十三,正不动声色地扩张自己,快速吞并凤十三原本的地下帮会势力。这股势力分出了两股,一股慢慢向南方渗透,柳鸿飞怀疑对方的目标是南方的战场;一股移向北方,目标竟然是京师,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江湖事与我们是无关的,只是柳鸿飞在调查的时候发现,那股突然销声匿迹的江湖力量和这股阴暗的江湖势力发生了牵扯,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两股江湖势力实际上是一家的,但是他越想越怕,所以决定把这种情况当面跟我说清楚,好让我拿个主意。
我默默地听完柳鸿飞的叙述,云蓝当即站了起来,“小姐,要不,我调动京师的力量反扑澜城,只要我们投入足够数量的财力,就能彻底打垮它们,我就不信,以我们凰爵的财势,会怕了它们!”
我缓缓摇头,“人家正等着我们反扑呢,我们这一动,正好钻进了人家以逸待劳的布口袋里,不行,在没有弄清楚情况的时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难道,就任他们欺负?”云蓝急道。
“云蓝,”我冲他展颜一笑,镇定从容,“就算澜城的生意全部垮了也没什么,那些东西不是我所在乎的,我最多是觉得对不起辛辛苦苦付出的你们——生意垮了可以重来,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在阴谋面前,我们只要有一次小小的疏忽,就可能导致我们自己粉身碎骨,永不翻身,青山都被人一股脑铲平了,哪还能再生出柴来烧?”
“您是说?”云蓝迟疑。
“哼,”我冷冷地笑了,“那些人要的,可不是我们的生意,他们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断了我们的后路呢!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反而是程望他们的人身安全!”
“小姐放心,我走的时候,玉太守的女儿,那个玉军尉,带了人日夜守护在凰爵附近,保护程望他们,玉公子脑子很好使,正帮着程望他们出点子应付突发状况呢,实际上这次澜城凰爵的变故,多数都是玉公子力挽狂澜呢!”柳鸿飞神色间稍微放松地道。
“是吗?那倒真要谢谢他们家了!”我微微诧异地道。
那对兄妹在我成亲时也托人带来了礼物,可是那时候并没有听他们说起这些事啊,看来,他们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了。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我调查吧,鸿飞,你在京师待一段时间,我这边安排妥当了,就跟你去澜城一趟。”
我低头沉思,一瞬间把什么都想好了,势力向南方渗透?南方现在只有战场最引人注目了,那肯定是针对清歌的,我不可能放任清歌有了危险而不管,何况,我不是正打算去找清歌吗?可是我心里也清楚,皇上是不会让我随便出京的,在皇上眼中,我是人质也好,是其他什么也好,安圣他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没办法让我光明正大地出门,除非我是为了我自己的事——反正,我和皇上当初签的协议还在,我也不认为皇上已经到了会随意反悔的年龄。
“那怎么行?现在天这么冷,小姐的身体根本受不住长途颠簸,况且京师这边也需要小姐你坐镇啊!澜城那边,不能派其他人去吗?”云蓝焦急地道。
旁边始终默不出声的云青终于动了东,低低地冒出一句,“身体要紧!”
我看了他一眼,语带双关,“我打算去澜城也不是单纯为了生意,还有其他的谜团要解开——我不能再在京师待下去,虽说帝师风光,可是,离天子太近了!”
云青皱眉看着我,他听懂了我的意思,没再说什么。
“好了,今天难得鸿飞会来,真是意外的贵客呢!”我拍拍手,努力赶走他们脸上的阴霾,“今天是我的生日,就让我们在一起好好地热闹热闹吧!”
柳鸿飞一怔,顿时一阵红潮翻上脸来,“生日?对不起,小姐,我急着赶来京师,竟然忘了小姐的生日,什么都没有带——”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你送来的消息,就是最好的礼物,真的!”
“哈,”云蓝一拍手,俊脸泛起笑容,“看来这里只有我准备了,我早几天就在想着今天该怎么过了,好不容易大家终于聚在一起,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趁着王爷不在,我们这群下属就好好地为小姐庆一回生吧!”
云青白了他一眼,纪情不服气地反唇相讥,“你倒会卖乖,只可惜我们早就给小姐准备了,哪轮到你来献巧?”
说话间厨房流水届地送上来一碗碗雪白的面条,大家正在说笑,突然传来丫鬟的禀报声,我们都一怔。
门外,热热闹闹地来了一群人,领头的竟然是朗乾和南若风,只是朗乾莫明其妙地扳着一张本来就冷然的俊脸,南若风似笑非笑,那笑中又隐隐透出一种热汤人看不透的东西。一长溜的年轻力壮的小太监,各自捧着一堆物件,连我也少见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以及珍贵香料,佳肴美食等等,皇上的随身大太监每念一句,一个小太监就走过来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不一会儿,桌子就满满当当,那些寿面,早已被挤在一边冷落成糊状了。
“这是?”我站在桌边,看着一桌物事,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皇上吩咐了,今日是太子少傅满二十岁的寿诞,皇上特命太子与敏王爷前来为老师庆生,以表其尊师重道之意!”大太监尖着嗓子道。
是这样吗?可是我从朗乾他们脸上看不到一点想为我庆生的喜气,云青云蓝他们静悄悄地,警惕地看着那些太监。我冷漠着脸,围着礼物转了一圈,指着一盒怪异但显然名贵至极的香料,那香味厚重大气,高贵雍容,我不以为是一般臣子能够使用的,“这是什么?臣不以为自己有资格用这等贵重的香料!”
“这是凤涎香,珍贵至极,宫里也就只有皇上能用而已,这可是皇上对殿下的特别赏赐啊!”大太监强调间越发尖细,朗乾的眉头皱得更深。
“臣无功不受禄,还请公公将这些物品带回!”我袍袖一拂,脸已经放了下来。
一瞬间,厅中静悄悄的,所有人,连同朗乾,都被我的举举动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