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饭宾主尽欢。
我和顾思远离开餐厅回房间休息时遇上晓华和柯华的同事,他们像是刚刚下楼,才到的餐厅。寒暄过后,免不了我又遭受了一番目光的洗礼,晓华说下午准时会场见,我要代表柯华在讨论组的会上宣读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我点点头,公事不能耽误了。
进到电梯间里,顾思远就失去了刚才谈笑风生的模样,他闭着眼睛靠在电梯的镜壁上像是休息。我也没说话,站在按键的前面看着电梯向上不断变幻的数字发怔。他说他明天就要离开的,或许我再坚持一晚,就会有自由呼吸的感觉了。
虽然是短暂的,却仍然宝贵。
“你明天跟我一起回清城。”
他忽然间说话,把我吓了一跳。扭头不解的看了看他,我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我在柯华有自己的身份和工作,我不可能把工作也扔下不管不顾了吧。
“我说过了,明天跟我回去。”
“不行。我还有任务的。”
他摆摆手,不想再说下去。
我也沉默。
回到房间里,仍旧是不死不活的对峙着。我在客厅的沙发里开着液晶睡觉,他在书房的电脑里用视频和清城留守的人员开视频会。
我隐隐约约感觉后来睡着了,但是睡的极不安稳,后来身上被盖了一条绒毯,暖暖的才睡得踏实。我知道他可能出来找水喝,发现我蜷缩在沙发上不忍心才为了盖上的,可我能不能理解他这也是低头的一种表现如果说了解一个男人就像是读懂一本书。
那顾思远这本书就是鸿篇巨著了。穷其我一生估计也没有办法探究到他内里真实的想法。
下午的会议进行的很顺利。顾思远率领着思远的团队也参加了讨论会,我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发言之前还真是有点小紧张,可后来想想,怕什么呢,连程嘉宁都追到手的厚脸皮,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不能做的。
于是,整整衣服,我就落座在会议正中央的位置开始了演讲。
演讲稿说实话非常的有水平,但是不是我的杰作,是朱殊那丫头赶了一个晚上的劳动成果,题目就是《赚钱等不等于盈利》,我对我的专业水准不怎么认定,但是对我抑扬顿挫的声线还是有很大把握的。朱殊的内容写得漂亮务实,引经据典还穿插有流传在民间和网络上的故事笑话,讲起来通俗易懂但是内涵却非常深刻,我下台时得到的异于常人的热烈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冲晓华握了握拳头,比了个ok的姿势落座。
顾思远就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很显眼的中心地带,他看起来心情还算是不错,因为没有蹙起他好看的眉头也没有翘起鬓角的银霜。我朝他挥挥手,示意看到他了。
顾思远一怔。连带着中午吃饭的一群人也是跟着看了过来。
他们对我孩子气的举动都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看到了其中最年轻的一个经理还对我扮了个爱笑的鬼脸。
真的没人怕我的吗?
感觉蛮是郁闷。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主办方给每个代表团发纪念品,居然是产自龙伊市著名的观泥砚,这个可是个好东西,普通的一块砚台就要卖到几百块不止。我拿着手里装潢精美的包装盒,垂下了刚才还得意非凡的笑颜。
观泥砚是珍品,也是我父亲曾经最喜欢的东西。
他酷爱书法,有限的时间里,除了照顾生病的母亲和我,就是在宣纸上练习毛笔字。幼时有缘,他有幸得识国内著名的书法家阚辉南,指导了他一段时间,由此成迷。他写得一手行云流水,运笔如风的行书,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曾来厂区大院黑魆魆的楼房里求我的父亲写字,我父亲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从未收过任何一个人的钱。
我拿着包装袋站在酒店的窗边看向江对岸的方向,模糊不清的楼房,不知他现在在干些什么。
晓华走过来,把她的那个砚台也递到了我的手上。
“回去看看吧。你爸爸或许已经原谅你了呢?”
我低着头感觉心里涌上阵阵的酸涩,冲的鼻尖和整个面部都是凄楚的感觉。
“还是算了。我不想多年以后还惹他老人家伤心。”
话音还未落下,肩膀就被后面过来的人握在了手心下。
“谁伤心了?”
是顾思远,他略带不解的眼神关切的望着我。
晓华对他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捅破窗户纸之后更甚,她瞪了顾思远一眼,说我伤心了,怎么了。
我赶紧拉着顾思远离开。
这两个人,别因为我再闹翻了。
“你的砚台呢?”
我问他。
顾思远看了看我手中的玩意,不在意的说给别人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
我的心一痛。
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破物,可在我和我的父亲眼里,它却是一件梦寐以求的珍宝。顾思远可能看出了我情绪不对盘,所以当他提议带我去逛逛龙伊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忽然间改了之前的主意,想再回去一趟厂区大院,看一看曾经长大的地方。
只是,看一看就好。
不管父亲还在不在那里。
老龙伊市的人都把挨着龙江的那一大片仪表厂的地方统称为厂区大院。建于六十年代中期的仪表厂在我离开龙伊的时候就已经宣布了破产清算,一间间曾经红火无比,机器轰鸣的厂房被闲置在那里,成了破烂不堪的地方。
我的父亲袁向东就是仪表厂的一名厂技术员,从学校出来进了国家的工厂一直干到企业破产,他因为技术过硬勤勉于业年年被评为省市的劳模,又因为专情于母亲被誉为厂区的“痴情郎君”,父亲失去母亲那年才40多岁,正是壮年加上长相也不坏,所以厂里就有很多的年长老媳妇给他说媒,那个时候和一个丧偶的国家职工结婚可比嫁给个体户不知好了多少。
我就见过很多打扮过的中年妇女来到我和父亲简陋的家里来“相亲”。经过母亲的事,父亲对谁都是礼貌疏离的。他跟媒人说,要娶也可以,得袁舞说了算。于是,每个进门的人都要先入我的眼,可我那时根本就是从心底排斥后妈这个词的,我总能从她们的身上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把她们一个个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