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喘着气问道。我从没想到起锚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感觉都有点儿虚脱了。
“你就知道低着脑袋傻卖力气,自己探头看看吧。”徐卫东说着,两膀同时发力独自拉住了锚链。我见状便松开了双手,把身子探出船外,向河面上望去。
只见在水面之上,那个沉重的锚碇已经完全被我们拉了出来,那是一个精美的权形石碇(权形即秤砣形状,权即秤锤之意——逍遥于津注),顶端开有孔洞,青铜锚链从中穿过,看上去连接得相当牢固。说这个石碇精美,是因为它完全不同于那些常见的粗糙锚碇。它的表面雕刻着很多造型奇异的神兽,而且还密密麻麻地刻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怪异符号,搞不清是文字还是什么诡异的符咒。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徐卫东开口高叫也不是因为这方石碇,他所惊诧的是那个由于被石碇挂住,而一起带上来的东西——一具尸体,一具穿着潜水服的尸体。
那个时候还是20世纪70年代,潜水服算得上是高科技产品,我们国家拥有的基本上都是从苏联进口过来的,一般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而且那时的科技比不了现在,潜水服几乎清一色都是用那种土黄的橡胶材料制作而成的,特别厚重,人穿上去非常的难受。尤其是那个头盔,因为要实现吸氧换气的功能,所以做得都很大,又是金属制品,戴上以后就更是笨重不堪了。这一点我亲身体验过,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的第一次采访任务就是和同事一起去天津港的水兵训练营,在那儿我就感受过这套装备的厉害。
这具尸体现在穿的就是这样的老式潜水服,不过没有了头盔,头部裸露在外,已经被水泡得肿胀发白。面部似乎还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眼珠都没有了,而且布满了撕裂状的伤口,肉都翻了上来,整个人面目全非,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我只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就要吐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徐卫东在后边问道。
“什么东西?死人你没见过?!”我强忍恶心,回头对他说道。
“死人?我怎么没看出来?怎么是黄色的,后面还鼓出来一块儿?”徐卫东奇怪道。他是陆军,以前又是“下地”盗墓的,跟潜水沾不上边,所以没见过这种潜水服也很正常。
“人都已经泡变形了。黄色的是他身上的潜水服,就是一种专门用来长时间潜水的服装,后面的那个是氧气瓶,在水下呼吸用的。其实还应该有一个头盔的,不知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戴。”我对他解释道。
“潜水服?不对!”徐卫东突然提高了声调,“快,唐通讯,搭把手,把它拉上来看看!这个地方越来越怪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
我闻言一下子醒过了味儿来,赶紧上去帮忙,和徐卫东一起往上拉锚链。之后我们俩也顾不上恶心了,一起把尸体搭到了甲板之上。这时沈芳华也从船舱前面走了过来,她看到尸体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这是……”沈芳华颤声道。尸身上那张严重损毁变形的脸,让她也有些接受不了。
“从河里捞上来的,还穿着潜水服。”我对沈芳华说道。
“什么,潜水服?!”沈芳华又是一惊,“还有别人来这了?!”
古人可没有这样的装备。我对她点了点头,道:“看来除了咱们和那个封闭通道入口的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到过这里。”
“徐排长,你说……”我把头转向徐卫东,想听听他的看法。谁知话刚一出口,就被他厉声呵斥住了。
“你别吵!!”徐卫东不知怎么了,此时竟死死地盯着尸体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脸色铁青,表情变得严肃而冷峻。片刻之后,他忽然拿起步枪,卸下了上面的刺刀,转身就向甲板上的尸体刺去。
“徐排长!你这是……”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就见徐卫东右手一挥,把尸体上的潜水服划开了一道口子,随即向两边一扯,露出了尸体赤裸的前胸。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听“啪啦”一声,他手中的刺刀竟无力地滑落在了甲板之上。
半晌之后,徐卫东抬起了头,缓缓地道:“他叫徐信平,是我的二弟。”
什么?!我和沈芳华一下子愣住了。
“徐排长,您……您不会看错吧?毕竟这具尸体的脸已经……”我支吾着说。
徐卫东对我摇了摇头,黯然道:“不会错的,他就是我的二弟。他心脏那个位置有一块圆形胎记,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我转头向尸体扫了一眼,只见一个鸡蛋大小的红色胎记赫然印在了它前胸的心脏处。
“徐排长……”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这条汉子。
“唐增。”沈芳华低声喊我的名字,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什么了。我明白,她是想让徐卫东一个人安静一下,让他自己去平复心中的悲伤。确实,面对一个九尺高的汉子,面对丧亲之痛,此时此刻我就算能说出世间最动听的言语,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默默地转过身,和沈芳华一起走回了船头,留下徐卫东自己和他的弟弟。我们俩都很清楚,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整理心情。
“沈大夫,既然他弟弟叫徐信平,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徐卫东?他们家不是大家族吗?难道不是亲弟弟?”我问沈芳华道。
那个年代人们都还比较传统,大家族里的孩子起名字都是按照辈分来排的,比如说什么“云”字辈之类的,就是那一辈的人名字里都带有一个“云”字。当然,讲究一点的知识分子家庭也有用“伯仲叔季”之类的文词来起名的。
“看不出你心思还挺细的。”沈芳华看了看我,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叫唐增?”
“我才多大,是解放后生的人。再说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不讲究这个的。而且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孩子。”我答道。
“呵,你还是独苗呢?”沈芳华冲我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他们濮阳徐家确实是个大家族,在江湖上的声誉也很高。徐白鬼原来并不叫徐卫东,否则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了。他本名叫做徐信安,他有两个亲弟弟,一个就是那个徐信平,还有一个三弟叫徐信成。”
“原来如此,他改过名字。”我点头道。本想接着问问沈芳华他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料沈芳华不待我开口,便道:“咱俩进船舱看看,先检查一下。”说着就向船舱走去。我见状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陪着她一起走进了舱里。
跟在外面看到的一样,舱内的面积并不大,两边有供人歇坐的栏椅,中间放着一张四方的木桌,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沈芳华转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便顺手把阴阳灯放在了木桌上,可没想到这一下让她有了新发现。
“唐增,你快过来看,桌子上有字!”
我闻言赶紧凑了过去,在灯光的照明下,只见原本平滑的木桌上被人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笔画极为散乱,东倒西歪,显然是有人在仓促之间用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
“黑——今——鬼”
我眼睛都快贴到桌子上了,只看出了这三个字。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字没有写完,实在是辨认不出来了。
“黑、今、鬼,这是什么意思?”我抬头问沈芳华道。
沈芳华也是一脸疑惑,琢磨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字太少了,想不出来。但是——”她神情一变,“这字的刻痕很新,近期肯定有人到过这船上,不知道刻这些字的人和徐白鬼的弟弟是不是一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整件事越来越超出我的想象了。随着各种怪事和各路人马的不断出现,从那一时刻起,我就相信这已经远远不是盗墓寻宝那么简单的事了。
就在此时,只听船尾处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水了。我心里一惊,沈芳华刚刚才说近期有人来过,别是徐卫东一个人落单遇袭了吧?我赶紧跑出舱门奔向船尾,却见徐卫东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是甲板上的尸首已经不见了。
“徐排长,你弟弟……”我欲言又止。
“我把他送回去了。”徐卫东缓缓道,“他当年曾跟我开玩笑说:‘干咱们这行的,太损阴德,就算活着的时候没遭报应,死后也同样会被别人挖坟掘尸。所以我要是死了也别埋我,把我葬在河海里就万事大吉了。’我刚才就是完成他的心愿了。不过——”徐卫东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只见他全身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让那个害死我二弟的人血债血偿!”
“徐排长,那么说你弟弟是被人……”我没想到他弟弟是遭人谋害的,我一直以为徐信平应该是死于潜水事故,或者是被这暗河里的什么生物袭击而不幸身亡的。
徐卫东闻言强忍激动,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腰和小腹上共有三处枪伤,都是贯通伤——他是被人从背后下毒手开枪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