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没有结束。”男人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我又悲痛又自责,在坟前哭得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幽幽醒转,发现农户的茅屋又出现了,我就躺在屋门前。农户打开门,热情地招呼我进去,我又惊又疑,进门之后见里面的陈设用度都与往日无异,农户的儿子在后院种花,一点儿都不像恶鬼。我以为我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问那个农户我妻子在哪里,农户奇怪地说,我妻子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接走了,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我越听越怒,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派人去接,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这群恶鬼欺骗我的谎言。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现在还想害死我。我一怒之下拔出腰中所佩的长剑,将他们全家都杀了。鲜血染红了那间茅屋,我坐在院子里,手提长剑,以为自己为妻子报了仇,为民除了害,哪里知道,我中了奸计。附近的乡民拿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冲进来,骂我是恶徒,要将我送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户人家根本不是恶鬼,而是并州有名的大善人,很有威望。而那座山,常有狐妖作祟。我在并州当武官时,常在山中狩猎,打死打伤过狐狸无数,它们来找我报仇了。”
“后来呢?”白小舟又问。
“没有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赶路,也不知道要赶去哪里。”男人喝完了碗里的残酒,站起身,“我要赶路了,谢谢店家的酒。”
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白胡子老头一边收拾酒碗,一边缓缓道:“我这家店,常有些迷失方向的客人前来,所以我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初夏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希望能有一个温和善良的家庭来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那个女孩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一天。那是一对很温和的夫妇,慈眉善目,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想要收养一个女孩。
孤儿院的阿姨把年龄合适的女孩们都打扮一新,带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挑选。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她,那个时候女孩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她跟着善良夫妇来到了他们的别墅。那是一片刚开发的别墅区,地处偏僻,还没有什么住户,但室内的装修非常豪华,就像中世纪的城堡。
老夫妇给她穿上最漂亮的洋装,化上精致的妆容,给她吃最美味的食物,给她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从地狱到了天堂。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老夫妇从来不许她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还吓唬她说,如果她打开那扇门,就送她回孤儿院去。
也许你们会以为,她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很珍惜这个家,从不越雷池一步。可是她发现,老夫妇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像在看一个怪物。有天晚上,她起床上厕所,听见老夫妇在低声议论,说要往她饭里放些什么。她并没有多想,可是她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整天都手脚无力,有时候还会意识模糊,老夫妇也不带她去看病。有天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婆婆拿了一杯牛奶给她,她不小心弄翻了牛奶,她害怕老婆婆生气,就告诉她自己喝了。第二天,她看见打翻那杯牛奶的地方,有一只死耗子,耗子嘴边都是白沫,一看就是毒死的。”
白小舟惊道:“老夫妇在她食物里下毒?”
龙初夏饮了一口酒,继续说:“女孩很害怕,老夫妇的面目在她心中也变得狰狞起来。他们给她的食物她不敢吃,就悄悄地倒掉,然后抓鸟吃。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这项本事,但她不敢生火,只能忍着恶心吃生肉。老夫妇对她的态度也慢慢在变化,似乎在躲着她,又像在监视她。有天晚上她一觉醒来,竟然看见老夫妇躲在门外偷窥。
这个时候,她终于开始好奇了,那间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会不会藏满了小孩的尸体呢?这种想法越来越炽烈,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老夫妇去参加一个生日晚宴的时候,她打开了那扇门。
也许你们要问,那扇门难道没有上锁吗?其实那扇门是上了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就是把它打开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门开之后她却愣住了。就算那屋子里躺满了尸体,她也不会吃惊,可是那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似乎是一间婴儿房,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她正在惊讶,忽然听见老夫妇的怒吼,他们拿着水果刀冲过来,将她按倒在地,要杀死她。他们骂她是魔鬼,说不该带她回来。她很伤心,也很愤怒,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水果刀已插在老爷爷的胸口,而老婆婆摔倒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角,都死了。”
说到这里,龙初夏将酒杯端起来,白小舟看到她的手在颤抖:“龙老师,后来呢?”
“没有人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杀人,警方判定有人入室行窃。小女孩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从那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始终想不通,那对老夫妇为什么要杀她。直到三年后,她被另一个人收养,那个人告诉她,她与普通人不同,那对老夫妇曾看见她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又看到她生吃小鸟,笃信上帝的老夫妇以为她被魔鬼附身,往她的饭食里加了从教堂求来的圣水。那只死老鼠是吃了老鼠药才死的,死在那个地方,只是个意外。”龙初夏喝尽了杯中的酒,眼神有些迷离,“有时候,事实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是那个女孩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她这一辈子,都要为这杀孽赎罪。”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总会有很多错误和遗憾。”白胡子老头说,“人们常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只是‘无愧于心’这四个字,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好啦,酒喝完啦,你们也该回去了。”
龙初夏站起身,朝他作揖行礼:“来年等青霜酿成时,再来叨扰老祖公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放过美酒的。”老头笑道,“记得下次也要给我带有趣的故事来啊!”
从酒馆出来,白小舟问:“老师,他到底是谁啊?”
“他的名字不是已经写在门牌上了嘛。”
门牌?白小舟顿时大悟:“难道他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白胡子老头独自坐在酒馆里,高声道:“你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来喝一杯?”
一个少年缓缓走进酒馆,往他面前一坐:“老祖公,湛露还有剩吗?”
老头斜了他一眼:“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现在酒酿好了,你就来了。刚才怎么不进来?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故人啊,怎么不打招呼?”
“这个嘛,说来话长。”
老头倒了一碗酒给他:“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刘明轩。”
“没你以前的名字好听。”
“老祖公,您年纪越大越聒噪了。”
“臭小子,喝你的酒吧!”
“没上次的好喝啊!”
“爱喝不喝。”
龙初夏和白小舟推开储藏室的门,正好大扫除做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你们不如明天再来好了。”
“说得好。我本来想请你们吃晚饭的,既然你们这么说,我还是明天再来好了。”龙初夏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往外走。
“等等!”瞿思齐连忙说,“龙老师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去,一定要去!”
“去哪里吃?”朱翊凯问。
龙初夏打着哈欠:“门口那个面馆儿不错。”
“喂,龙老师,不要这么小气吧!”
“爱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