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古晟锦并不打算说出今晚的谈话内容:
“你不想我去见他,以后不去就是。妈,身体最重要,明天…”
不知怎的,方佩陡然垂目,抽回手,悉悉索索朝内躺下:
“我想休息,出去吧,送送小姨。”
温顺的应了,古晟锦替母亲掖好被角关掉大灯,悄步随方俏一起走出卧室。
关门的一刹那,他远远瞥见侧卧的母亲眼角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寒暄几句,思绪万千的古晟锦送方俏回家。
其实,方俏的住处和姐姐在同一小区,只不过一个住在首期,一个住在新的三期,步行稍微有点远。
錾花黑铁路灯竖立在此起彼伏的绿树里,荫影婆娑,幽暗几重。随风潜入鼻尖的气息携了冬的苍凉,并不是个适合漫步的夜晚,方俏却走得很慢。暗红披肩垂下的流苏聚在胸前,双臂环绕的她若有所思,连几枚脱离树梢的落叶停上卷发也未察觉。
一路无言。
送她到门口,古晟锦礼貌的道晚安。刚转身,身后人突然开口:
“方樱最近身体不好,除开平安夜那天你来陪过她,就再没去看过她…”
“我最近比较忙。”
暖黄路灯耀出的光辉流泻在挺俊脸庞上,古晟锦神情萧淡,答得直接——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对貌美如花口齿伶俐的阿姨就没太多亲近感,即使有方樱和母亲存在。
柳眉轻蹙,吃了堵的方俏抿唇一笑,犹自镇定:
“是吗,忙工作还是感情?晟锦,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很赞同你和方樱在一起,可那孩子…”
“我知道,谢谢俏姨。感情强求不来,谁都得学会放开。”
“你要放弃?”声调蓦然提高,聪明的方俏很快想起听到的传闻,说古晟锦和助理打得火热——
莫九九,那个笑起来很灿烂很阳光的女孩,当日在鹿园,我以为就是个连演戏都不娴熟的托儿,想不到竟真让那看起来没头没脑的丫头成功钓走唾手可得的人。方樱情绪跌落谷底,平安夜音乐学院的演出最后都不上场,难道也有这个原因吗?死倔的蠢丫头,人眼巴巴追着求着你的时候故作矜持,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才失魂落魄,真是半分都不像我!
头脑敏捷的古晟锦对小姨的惊诧并不奇怪,他一直都清楚她十分希望方樱嫁给自己。
墨眉轻扬,他莞尔,轻声如喃:
“方樱不是俏姨你亲生,我们却从小玩到大,我希望她幸福。很晚了,我回去看看我妈,晚安。”
“晚安。”斩钉截铁的嗓音不复素常柔媚,方俏转身走进玻璃门,两叶柳眉拧成山峰状,白皙的面庞涌上阵阵无法言喻的恨意。与其说她是因为不愿意相信方樱再无缘嫁入古家而气愤,还不如说是她心有不甘。扶在墙壁的嫣红指甲抠出道道淡痕,她的眼底迸出一束又一束强烈灼热的火花——
它的名字,叫做恨。
回到母亲独居的小套间,稍觉疲惫的古晟锦看到刚刚还说要休息的母亲竟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里。
“妈,还头晕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摇摇头,身着毛绒睡衣的方佩面色如雪,唇瓣无光。伸手握住儿子比自己长一截的手掌,她问道:
“你从小就喜欢方樱,傻小子一个,痴痴付出好些年。说说,现在还那么坚定吗?”
“……”不明白今晚大家怎么都不约而同的谈起此事,孝顺的他不想撒谎,诚实道:
“说完全放下未免太假,不过,我已经开始放手。怎么突然问这个?”
眉梢眼角溢出几许含义不明的笑意,方佩不答反问:“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莫九九进公司吗?”
许是只开罩灯的缘故,古晟锦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清自己最亲的人笑容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
一直以为莫九九能顺利进古氏是母亲和叔父看到自己态度坚决,结果…
两撇秀眉下的眸光变得幽长而锐利,不待儿子吭声,她便自问自答:
“我们是母子,说话不必闪躲。实话说吧,我不希望你娶方樱。莫九九傻是傻了点,倒还不…”
“妈…”深瞳不安闪烁,古晟锦完全听明白母亲是想借助莫九九使自己放弃方樱。她会抛出这种手段和谋略,他无奈郁结,却不至于勃然大怒。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多年来姐妹情深的母亲和小姨陡然之间分道扬镳——
一个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则期望女儿嫁。
如此泾渭分明,两人或许都没诉诸于口,彼此心里是否清楚?
一天内发生太多惊异之事,古晟锦揉揉眉心,感觉有点应接不暇。
“你很早就知道我对她…为什么现在才说反对?”
“情到浓时怎能听得进他人言?傻小子,我以前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放不开。”
似笑非笑的嗔了句,方佩轻轻摩挲儿子的手背,神色难度,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之感。
眼前升起一片白茫茫的空蒙,古晟锦恍若掉进迷雾丛林,举步维艰——
身边人一个个讳莫如深,真心,私心,狠心,善心难以分辨。就连最亲近的母亲,也有看不懂的心思。
“你不喜欢方樱?”
“她是你小姨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她怕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依旧想不通母亲言语里最隐蔽的意思,古晟锦不再多说,表示自己不会为此举生气。
得到儿子理解的方佩回房,宽慰的她不知道,身后的儿子眼神一直复杂。
万籁俱寂,夜深至午夜。
确定母亲安然入睡,古晟锦悄步出门——
整整一天都在不断冒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在够呛。
清冷的星子远远挂在天边,身心俱疲的他孑然漫步,从没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想见到莫九九——
只有她,永远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