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兮镯是被刺骨的冷水给浇醒的。
自冰锥般噬冷的温度下醒转,她下意识环臂,却觉袍袖尽湿,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那对珊瑚带扣是从哪家首饰铺造出来的。”冰冷阴凉男声在耳边炸响,一把锋利钢刀正面指着她,寒芒熠熠,如惊鸿破月,劈开沉沉黑夜。
她眸色还透着刚醒转的茫然,愣愣望着那柄犹自带颤的刀锋半响,这才回神。
面前站了名黑衣蒙面的男人,身量不算很高,却瘦削得很,一双眼冷漠深锁,毫无一丝温度。兮镯接触到他的视线,冷不丁又打了个哆嗦。
她记得很清楚,昏倒前她与君铭是在巷子里谈话的,可现在……
不大的房间看上去甚是简陋,除却床与桌外,竟连张椅子都没有。烛火昏暗跳跃,华君铭就缩躺在屋中一角,看样子似乎还没醒。
完全陌生的地方,以及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抓他们来不可能没有原因。
她脑子飞快的转着,几个呼吸间已经想出数种可能,却又全部被推翻。最终,她还是觉得开口询问比较靠谱,“你是冲着我来的还是他?”
她没有傻到去问对方是谁有何目的,既然他会蒙面,就意味着他不愿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她现在要搞清楚,这人找的到底是谁。
“那对珊瑚带扣是从哪家首饰铺造出来的。”黑衣蒙面人仿佛压根就没听到她说什么,兀自问着,锋利刀尖又逼近了她几寸。
——珊瑚……带扣?
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临江湖画舫上华君铭受的那一剑,以及普济寺全体僧人被杀一案。而终其缘由,不就是因为一块珊瑚嘛!
——这人该不会……就是凶手吧!
这个认知让她惨白了俏脸,一贯沉静的眸色也泛出点点慌乱。眼前这个人,可以面不改色的杀掉普济寺一百零六名僧人,并且还将主持方丈凌虐至死……他绝对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回答我的问题!”黑衣蒙面人不耐烦了,刀光耀耀间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刀锋正贴在自己的颈间大穴上。
“不……不知道……”头回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她脑中一片空白,哪还有平日的半分聪慧劲?
蒙面黑衣人没说话,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蔓延着冰冷杀气,她手脚发软,甚至怀疑自己如果真的死了,那一定是在他充满肃萧僵冷的眼神下。
“……”黑衣蒙面人危险眯眼,似乎在考量她话语中的真实性。兮镯努力使自己更理直气壮些,奈何全身关节都在抗议叫嚣,让她连保持站立都极为困难。
泛着阴寒冷芒的钢刀缓缓离开她的脖颈,她脚下一软,几乎是贴着刀尖跌跪在地。兮镯全身都在发抖,无法克制的发抖,不知是冷成这样还是怕成这样。黑衣蒙面人冷眼看着她此举,眼底闪过抹嘲讽,转身朝一边走去。
其实整个过程短似眨眼,她用力咬牙,不断的深呼吸,极力使自己恢复平静。
她要冷静下来……越是这种危机时刻,她越是要冷静……
没错,冷静,就是这样……冷静……冷静下来……
黑衣蒙面人可不管她在后头搞什么鬼,提刀走到还昏迷着的华君铭面前,一盆刺骨冷水迎头泼下,后者怪叫一声立刻睁眼。
他醒来后先是呆了片刻,继而望向四周。
——和兮镯醒来时一样的反应。
当然,就连黑衣蒙面人提了华君铭的衣领,阴冷逼问珊瑚带扣出处时的凶狠也如出一辙。
“你问这个做什么,凭什么要我告诉你。”华君铭压根不受他的胁迫,剑眉一拧,傲气上来了。
——除了在兮镯面前外,他从来就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
相对于华君铭的反抗,黑衣蒙面人不怒反笑,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他这个字出口之时,手下钢刀微微使力,已在华君铭脖际划开道细细的血痕。
“君铭!”那血色刺痛了兮镯的双眼,她忍不住失声大喊。
——笨蛋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逞什么强!
“小兮……”华君铭这时才发现她也在场,凌厉眉目头回露出急色,“小兮,你怎么在地上?可有哪伤着了?”
一连串的问句从他口中跑出,急切间他甚至忘记了此时处境,探身便向往她那边走,幸得那黑衣蒙面人眼明手快揪住了他,否则还真会撞上刀口。
“你这条命还有用。”他冷冷说着,视线却落在兮镯身上,唇边掀出的残忍弧度很好的掩藏在黑纱之下,“但真惹火了我,姓兮的将成为我刀下亡魂。”
看得出华君铭对兮镯的在乎,黑衣蒙面人利用这点,狠狠威胁了他。
华君铭愕然抬头,他眸色幽黑深郁,完全不像开玩笑。
“……我不知道。”华君铭的右颊狠狠抽搐了下,“我不知道那对珊瑚带扣是哪家首饰铺造出来的。”
那对珊瑚带扣是他托娘亲去订做的,哪里会问这么多!
“华君铭,我的耐心有限。”黑衣蒙面人着实有些怒了,“再不给我说实话,我立刻宰了她!”
“我说的就是实话!”华君铭拔高了声音,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
——他怎么可能会拿小兮的生命安全开玩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就是把他杀了,也是这三个字!
“你!”黑衣蒙面人心中怒气翻涌,冷冰的双眼也染上红色,他是真的动了杀机。兮镯瞧得真切,眼睁睁的望着那把利刃迎空直劈华君铭,生死关头间,她头脑一热,一句大喊已经出口:“我知道!”
“……”那把利刃骤然顿住,黑衣蒙面人缓缓转过脸,冷冷回望她。
兮镯心里怕的要死,却还是撑着面上快要破碎的平静大喊道:“那对珊瑚带扣是我家造出来的!”
“……你说什么?”黑衣蒙面人松开了华君铭,转而慢慢走近她,冷冷道:“再说一遍。”
“小兮!”华君铭惊喊出声。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我家就是做首饰的……”她咽着口水,下意识的往后挪着,可他已经来到了她面前,正居高临下的俯看着她。
“所以,你最初说的‘不知道’,是在骗我。”黑衣蒙面人危险的眯起双眼,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钢刀已经刺入她的身体。
黑衣蒙面人抽出刀,利刃染血,正一滴一滴凝聚成线,落在地上。同样跌倒在地的,还有兮镯。
她紧紧捂着被刺的伤口,却仍有鲜血自指缝中溢出。华君铭连滚带爬的来到她身边,俊脸怔忪惊惧,想将那刺目的颜色压住,却又怕弄疼她而不敢妄动,“小兮……好多血……”
他声音带颤,薄唇哆嗦着,“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华君铭字句颠倒,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更何况是兮镯。她忍痛望着他,眼前却一片模糊震荡,好半天才看清他此刻摸样。
——要是不知情的人,估计会认为中刀的是君铭吧……一张脸白得比她还吓人。
“……上回你护我伤了肩膀,这回我也帮你一次,也算是扯平了。”若是说疼,她早已熟悉这种感觉。
疼与很疼,其实没什么差别。
“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要不是她着实受了伤,他真想敲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蒙面黑衣人冷眼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也懒得去制止,反正他要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其他,那就不是他想管的了,“不要再妄想欺瞒我,要是再有下次,就不止是身上捅个血窟窿这么简单了。”
“你!”华君铭气急,对兮镯的心疼与担忧全面爆发,正打算破口大骂,对方却早不再屋内。一侧窗户大开着,夜风习习,隐隐还能听见虫鸣的声音。
很明显,黑衣蒙面人已经走了,窗户大开,门也没锁,完全不怕他们会逃走。不过现在华君铭也没有这打算,因为兮镯这伤还没细看,也不知道伤口有多深。
“行了,我自己来吧,你先出去。”她可以感觉到那人刺她时刻意避开了要害,可是血却一直止不住,滴滴跌落的殷红如落梅点点,铺陈于地。
华君铭不愿离开,可兮镯顾忌着男女有别,坚持让他出去,否则就不处理伤口。他没法,只得顺着她的意,走时顺便将门窗掩好。屋内重又安静,她捂胸呻吟,积压在喉的血腥气终于能够咳出。
身上没有药,只能用布料绑紧伤口,可她失血过多,脑子又阵阵发晕,压根就没多余的气力。昏昏沉沉间,她也只能将布料按在伤口上。
反正血总是会止住的吧……
只希望……她不要在止血前就没命了……
翌日,兮镯醒来时,身上披着件乌檀色的长袍。她慢慢坐起身,伤口似乎被上过药,凉凉的感觉,并没什么特别强烈的疼痛。
——看来,还是上过药才舒服啊……
她满足的喟叹,于伤口处隔空摸着,仿佛这样会更舒服一些。
但是突然,她心中一个激灵,手按上了胸口来回摸了起来。
有疼楚溢出她也顾不得,忍痛拉开领口,果然,触目所见正是圈雪白的绷带。
可是,重点是她昨日并未用过绷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