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婚后生活就如一只航行中的船,大多数时候风平浪静,稳稳妥妥地向前进,偶尔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浪,摇摆弯曲几下,但方向大体是不变的。
基本上来说,王孟英作为丈夫,各方面都是比较给力的。每次外出会报备行踪,叫干活会老老实实地完成,钱物全部上缴,从不对女人发脾气,夜晚……咳,也很是温柔体贴。
以前还担心过,某些中医人士会迷信一种很无聊的说法——“一滴精,十滴血”,而且王孟英是养生大名家,会不会也……幸好一个多月后,她完全打消了这个疑虑。
无双私底下猜测,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有过妻子,也可能是职业缘故,对女人需求了解得比较清楚。她只要哼一哼,他一般都能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悄悄犯过酸,不过她明白,日子最重要的是朝前看,当然不会傻到跟王孟英闹。
而无双作为妻子,注定风不平浪不静。
难题首先是继子女们。
春宜和杏宜年纪尚幼,好糊弄。定宜是最大的孩子,十二岁已经懂事了。她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无双姑姑,可当姑姑变成后娘……这种滋味,无双知道不好受,很理解定宜对自己隐隐约约的敌意。
对此,她采取的策略是“相敬如宾”。在孩子面前绝不和王孟英拉拉扯扯。该给孩子们置办什么,她一视同仁,给定宜的不多也不少。对她的日常管教,她全部催促王孟英上前,自己轻易不开口。继母女俩就这么冷淡疏远地相处着,只要不起冲突,就是无双的满意状态。
婚后第三个月,她遇到了第二个大难题。
王孟英收到一封信,函告金履思去世。悲痛之余,夫妻俩面临着房子的大问题。
王孟英这辈子,就没有大富大贵过。他年轻时从鹜州回钱塘,住的一直是金履思先生的房子。现在人家登仙了,他的儿子们要把房子卖了分钱分家。
王家一家人只好急着找房搬家。
最后,他们在髦儿桥租到了房子,急急忙忙搬过去。
王孟英在他的一生中,一直是个“租房族”,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房子,直到最后去世也没有。
在看王孟英的医书的时候,我们总是忍不住去想像王孟英这个人的性格,到底他的人生动力是什么呢?一个人,家里一贫如洗,只有大量的藏书,还每天那么精神抖擞地去给人看病,看得还不是一般的病,都是别人治不了的,或者是给治坏了的重病,最后把自己累得都脱了层皮,天天殚精竭虑地熬着,却始终情绪高涨,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难道在深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不想想怎么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不想想怎么攒钱买套商品房?
无双自然很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可是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知道王孟英后半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自己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所有的辛苦,都只好吞进肚子。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而在这一片忙乱中,王母又生病了。无双发挥出主妇的最大功能,整理,打包,搬运,安顿,布置,照顾病人,抚养儿女……
王孟英本以为她帮不了什么,结果大跌眼镜。她几乎一手包办了所有事务,熟练之极,还会省钱。
她之前不过是养在父母和老太太身边的娇娇女。
王孟英给人看病时,她为丈夫倒水斟茶。王孟英誊写医案、钻研医术时,她顺从地当助手,十足是位贤惠温顺的妻子。可是在没人时,她便撒娇作怪了。一时叫王孟英唱曲儿,一时叫他爬篱笆摘花给她戴,有时说自己累了,依躺在他的怀中。王孟英被弄得情不自禁,将她搂入怀中亲吻。
他既满意妻子在人面前的贤惠温顺,更高兴她在没人时的任性可爱。
搬家安顿好之后,王孟英为了补偿她这段时间的辛苦劳累,带她出去玩。
他们在西湖坐了画舫,又到著名的楼外楼吃饭。王孟英分外细心,帮她把花生都剥好了。
他还是觉得抱歉,说:“小双,你辛苦了。”
无双吃着香甜的糖醋小排骨,眉眼笑笑:“我不怕付出多少,就怕你无视掉了,或者把我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你有心体谅,我也就满足了。”
王孟英摸摸她的脑袋。
两人酒饱饭足,又在外头流连了一会儿。成了家,到底是心系家里的老人孩子,玩也玩得不痛快,他们很快就回去了。
手牵手走到家门口,王孟英忽然指着不远处说:“那个人在干啥?”
无双顺势望去,果然有一个男人形迹可疑,东张西望。那男人也看到他们,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问:“这位爷,请问您可知道王孟英王大夫是搬到这附近了吗?”
王孟英和无双对望一眼。他拱手回答:“不才正是王孟英。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一听,面露喜色,连连鞠躬:“王大夫,久仰久仰!小的找您都找了大半天了。到你原先的医馆去看,才发现人去楼空,问了旁人,才知道是搬家了。髦儿桥这绕得很……”
王孟英马上抱歉:“对不起,近日诸多忙乱,我家尚未来得及挂招牌,让您好找了。”
“是这样的,小的乃安定门外邵秋子邵员外的家仆。我家老太太病得很重,已经有很多医生治疗都没有效果。老爷打听到王先生您名声在外,就让小的请您跑一趟。王先生,您看……现在可方便?”那人很不好意思,“我知道天色已晚,若非老太太病重,万万不敢劳烦先生的。”
无双一听,暗暗叹气。她就知道王孟英这人,无论多晚,只要有人求诊,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的。
果然,王孟英听到人家母亲病了,也很着急,赶快回家取了东西,向母亲妻子交代几句,就随来人走了。
到了邵府,邵秋子迎出来,把王孟英请了进去。待进入内室,王孟英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名医生,脚下不由顿了顿。
邵秋子连忙解释:“王先生千万不要介意。我向来习惯请两位大夫,一起商量妥当。诊金一分都不会少给您的。。”
王孟英不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心里有点预感到麻烦。
邵老太太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患的是外感病,一会儿觉得发热,一会儿觉得发冷,躺了有一个多月了。王孟英一把脉,回头对邵秋子说:“邵老爷,令堂乃痰饮为患。只需用药把痰饮清掉,老夫人应该就能恢复了。”
大家一定很奇怪——这个老太太也就是感到身上忽冷忽热,也没见她吐痰,哪儿来的痰饮呢?
原来,这个“痰饮”是我们中医一个特殊的概念。
中医认为,正常人体内,体液是正常均匀地分布的。如果因为气机不畅等原因导致体液病理性的储留,停留在某一个部位,这就叫痰饮。其中,粘稠的叫“痰”,清稀的叫做“饮”。
王孟英此时已经指出了这个老太太康复的道路。
但是这时,旁边那位姓包的大夫摇头晃脑,悠悠开口道:“痰饮?这个是痰饮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不是痰饮!据我诊断,老太太所患的,是疟疾无疑!这,是个阴虚的疟疾,应该用滋补的药方来补阴。”
说着,他一副恃才为傲的骄傲模样,望着邵秋子和王孟英,“邵老爷,您看看啊,您母亲都六十多岁了,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病了那么长时间,前面医生都没治好,身体虚了,难道滋补不是很应该的吗?”
王孟英听了,心里这个气啊!
王孟英是谁啊!人家是鼎鼎大名的治疗疟疾的一代大国医!!是疟疾他能不知道吗,而且人家也擅于滋阴。可这明明不是疟疾,也不适用滋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