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无双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亏她还以为王孟英是为了自己才风雨无阻地上山呢!心软软地想过去跟他说话,结果搞了半天是自己自作多情,换了哪个女人不生气?!本来她从不那么幼稚,但陷入热恋中的女性是斤斤计较且不可理喻的,会在乎男人的每一个细节举动,稍有不如意就把问题无限扩大化,闹别扭生闷气,还不肯说出来。
她把蓑衣往地上一扔,火大地跑回房间,把门一关,再也不理他人的叫唤。
王孟英压根不明白她生什么气。在他和所有男人眼里,办事儿和来看你一点也不矛盾啊。非得什么目的都没有专门来看望才叫在乎你么?女人心,海底针啊。他在无双房间外敲了半日,无果,纳闷地走了。
为了安抚她和证明自己的在乎,王孟英于是就天天都上山。
然而江南的雨季确实到来了。每天都是淅淅沥沥,淋淋漓漓,乌云将钱塘笼罩得严严实实,无一日晴朗。山道在雨水的冲刷下很难走,王孟英天天一身湿来,一身湿走,有时给她带一束洁白的姜花或者茶花,笨拙地以为这能讨欢心,实际上也有很效。
姜花采来的时候一般没有开。无双把它插在瓶子里,装上一点水,过夜之后,翌日清早一边打呵欠一边走进小厅,就会闻到满室沁人心脾的幽香,再一看,花儿全绽放了。
无双叫王孟英别来了,太大雨。他淡然一笑:“等你给出肯定答案,嫁抑或不嫁,我就不来了。”
她长长地叹气。
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月底的一日,雨格外大,天色十分暗,行雷闪电,轰隆隆似乎要把不周山冲倒的势头,天崩地裂。雨点大得打在身上生疼,视线所及,不足三米。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总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无双站在廊下看着瓢泼大雨,十分担心。她十几年来从没见过钱塘这般的特大暴雨。正来回踱步之际,忽然看到庄里一群人冒雨从房子里跑出来,乱哄哄地,源源不断往山下冲去。
有人嚷嚷大叫:“出事了!”惶惶之音伴随一道惊雷落入耳中,分外触目惊心。
无双的心抽紧了,顾不得披蓑衣,冒雨冲过去,抓住一个人就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气喘吁吁抹了一把脸,声音在雨中分外遥远,但其中的慌张却呼之欲出,“是羲少爷!他在山脚遇到了泥石流,马车被埋了大半!幸好马夫爬了出来,回来报信!现在加派人手去抢救!”
“什么?!被埋了?”无双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石诵羲!石诵羲!
她在心里惊叫两声,天旋地转。石诵羲……遇险了!她的心忽然剧烈地刺痛起来,恐惧如排山倒海。呆了几秒,她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即拔腿随众人往山下发疯般狂奔。
雷,越打越凶;雨,越下越急;天边的闪电一下紧接着一下;乌云急滚的“隆隆”声响,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跑至半山腰,果然看到山道被泥石堵住了,许多树木被推倒,横七竖八,半掩半露在泥中。
没时间绕道,人们不得不手脚并用爬过土坡。无双开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地向前进。衣裳早就湿透了,脸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手脚也在攀爬中磨破。她丝毫没有觉察。
其他男丁已经领先很远了。救命就是要争分夺秒,谁也没空等她。她独自努力挣扎,耗尽力气,也终于来到了山麓。
这次泥石流只能算是中等严重,山脚的民居被埋了十来间,大多是石家的佃户。然则石诵羲的情形着实不妙。马车被埋时,第一波山洪并不大。马夫逃出来不久后,第二波山洪又袭来,一下子把马车埋得深深的、死死的。
除了石诵羲,那被埋的十来间的民居里也有人。逃出生天的家属哭天抢地,哭求人们快点救救自己的亲人。
几十个壮丁正在拼命挖坑,没有受伤的佃户也来帮忙。有铲的用铲,有锄头的使锄头,镐子、簸箕也都临时派上了用场,没工具的,随手折断一根粗树枝,也来抢险。
王孟英幸亏因为大雨,来得迟了,到山脚时已经发生了泥石流。看到这情形,他自然义不容辞,二话不说扔掉雨伞,加入抢险的队伍中,奋力营救,把上山看望无双的事丢在脑后。
一团忙乱之时,他看到从山上冲下来一群仆从加入他们。一打听,这才知道,石家的少爷也被埋在里头了。
他着实吃惊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无双在滂沱大雨中跌跌撞撞跑来,一身泥水、发髻散乱。她眼睛发红,没看到王孟英,一路跑到土包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石诵羲!”,就开始一通乱挖。
王孟英怔怔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有点难过。他看了一会儿,方才走上去,“小双!”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她心神涣散,这一声叫唤如沉大海。
王孟英弯腰拉她的胳膊。
无双回头,透过雨幕看到他,眼睛猛然睁大了。她扑上来,扒拉着他的臂膀,哭道:“孟英,你要救救羲少爷!”
王孟英用力点头,把手里的树枝递给她,自己重新折了一段。他们两人一起并肩抢险。
无双从来都没这么害怕过。想到石诵羲埋在里面呼吸不了、痛苦不堪,想到他会悲惨地死去,她的心就非常仓皇,一边挖,一边稀里糊涂地哭。
时间每过去一秒,被埋人生存的希望就少一分。所以的人都卯足了劲,埋头吭哧吭哧地挖,谁也不愿意落后。
挖了十多分钟,就在无双的心越沉越深之时,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大叫:“我挖到马车轮子了!”
这大叫如同一剂强心针,振奋心神,让大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更加拼命地在那一只马车轮子往下挖。马车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轮子,木板,马绳,马蹄,绸布……
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只脚。大家面面相觑。这人不在马车中,而是倒插在泥土里。看这个情形,肯定是已经死了。
无双也看到了那只脚,瘫在地上,面无人色,不敢再看第二眼。王孟英皱眉望了几眼那只脚,略一沉思,回身揽住她肩膀,说:“那应该不是石少爷。看鞋子和裤腿,不是他穿的服色。”
无双听了,连忙鼓起勇气再次望去,果然如此,便又勉强定下心。
王孟英把这话告诉旁人。石家仆从都点头称是。那尸体三下五除二被挖出来,一看,是另一名没能跑出来的马夫。
大家把尸体安置好,又接着挖。好不容易挖到了马车门,那门却被卡得死死的,怎么都拉不开。
有人小心翼翼敲了两下门,“少爷!少爷!你在里头吗!”
没有回答。
再敲,还是没回答。可能石诵羲已经昏迷了。
“咱们砸开门吧!”有人提议。
“羲少爷在里面,砸开的话他会受伤!”无双焦急地说。
“那没办法了!这样下去,他闷在里面,只怕更危险!”
无双深深吸一口气。
一位农夫走到车门前,抡起镐头,高高地砸下去,“啪”地巨响,木门出现一条大裂痕。再一镐头,木板裂成几块。
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敲开碎木板。几个人抢先把头伸进去查看。
无双站在外围,心急如焚地问:“怎么样?”
那几个人僵硬地回过头,神情诡异。无双紧张地盯着他们,脑中闪现过几百种血流成河的画面。
她推开那些人,在看进去之前,已经做好了石诵羲浑身血污甚至断手断脚的准备。
她探头进去,一看,彻底呆住了。
车里没有人,只有破窗而入的土块和石头,翻倒的车顶盖有一摊血,不知是谁的。石诵羲不知道哪里去了。
马夫带着哭腔说:“怎么回事?少爷明明在里头的啊?”
无双打了个寒战,身体如筛糠一般瑟抖,心头涌起恶寒。
如果石诵羲在马车里,马车可以挡一挡泥土,里头也留有空气,他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和另一位马夫一样,跑出来一半却又被埋,那就……
雨水打在身上,她忽然冷得不得了,心底里透发出彻底的冰凉。
王孟英眼疾手快,抱住摇摇欲坠的她。
“孟英,”她牙齿打战,泪如泉涌,“我好害怕,他死了……”
王孟英拍她的背,鼻子也酸酸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拼命忍住,口中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安慰之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没看到尸体,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