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第二天清早,无双本来想做早饭的,结果王母比他们更早地起了床,做好了早餐。
她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碗红糖鸡蛋,心下一囧,拼命忍着笑默默吃掉了。
王孟英一如往常地平静从容。
吃完饭,王母对儿子说:“你带小双出去逛逛,买几身衣裳,还有首饰,也给人家买几件。”
无双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缺……”
“要的!”王母干脆地打断,“那就上街去给我买衣裳。带无双去。”
无双很不好意思。王孟英沉稳地答应了。
他们两个出了门,走到一半,王孟英忽然醒过来:“哎!不对,我们现在去找媒人,女方好像是不应该出现的……”
四目相对,均有些犯难。
无双想了想,“那这样吧。我正好有点事想去找红莲。你自己过去好了。”
虽然丢下她一个人不太好,但也只能这样了。她看见王孟英一副放心不下的表情,便又说:“我来来回回几十趟了,还能迷路不成?反正过会儿我直接回山上,不回你家了。等到事成了……”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王孟英接了下去:“事成了我去找你。咱俩好好说话儿。”
“恩。”无双乖巧地点点头。
她心花怒放,一路小跑到张养之家。结果孩子说他娘不在。
她扑了个空,有些恹恹地往回走,没成想在巷口碰到了红莲。红莲失魂落魄地走着,竟然没看到她个大活人。而无双太兴奋,也没注意到她异常,冲上去挽住她胳膊,“红莲妹子!”
红莲回过神来,看着她意外极了:“你怎么来了?”
无双笑容满面,附在她耳朵旁悄悄道:“我昨晚在孟英那儿住了一晚上。”
红莲吓了一跳,伸手扶住她,上上下下打量,“啊?那你怎么还跑出来?天……”
无双捏了捏她的胳膊,“什么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没有那个……他那样的人,老古板来的,怎么可能哦。”
“那你们睡了一晚,什么都没干……”红莲瞪大眼睛,想象不能。
“没有啦。后来就是我坐床上,他坐桌旁,说了一晚上的话。叫他上来一起躺着都不肯。”
红莲长长地舒了口气,担心地望着她,“那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去请媒了。选定一个日子,就提亲。”
红莲这才笑了,衷心道:“恭喜恭喜!发喜糖千万别忘了我家!哎,我得赶着给新人做一套新被褥,你喜欢什么样的花色?”
“随便。你有心就好。”
……
姊妹俩说着私房话,一齐朝家里走去。无双心里高兴,和她一起耗到天快黑了才回山上。
回到家,父母就告诉她,王孟英、王母和媒人来过了。两家商量好,开春就把人接过去。
于是这段时间,她一有空就往王氏医馆跑,帮那边干点家务。然而逼近年关,石家这边的事务也渐渐繁忙起来。她要打点腊八的布施,还要准备除夕的祭天,脱不开身。
王孟英那边自然更忙,两人几乎半个月不曾见面。
石北涯和石诵羲倒是把生意上的帐结算完毕,早早回家等过年。石诵羲自去年成家后,在家的时间反而更少。常常在外行走,托关系向织造府领了任务,替皇家买办,生意做得愈发大了。
冬至那一天,在老太太房里看到他,无双吃了一惊,差点认不出来。
他整个儿发福了一圈,脸色却灰暗灰暗的,双眼浮肿无神,看上去就是在酒色中过度消耗的状态。想他在外面应酬得辛苦,已然从一个任性的小少年成长为肩负家族重任的成年人,不免让人心疼。
老太太是最心疼的,不住问他生意的事,怎么弄成这样。
石诵羲用轻松的语气回答:“给万岁爷采办东西,一点都马虎不得,是有点辛苦。不过,熬过这阵子就好了。等做熟之后,可以捞个皇商的名头。”
老太太点点头,考虑了一下,问:“薛家那边,难道没有插杠子?”
石诵羲就笑了:“哎哟老祖宗,你连这个都知道?”
老太太嗔他一句,“我年轻时何曾不管生意?薛家是老对头了。你太爷在时,在他们手上栽过跟头。你千万小心。多到你丈人那边走动,让他帮你走关系。”
石诵羲连连称是,陪笑道:“孙儿明白。前儿在上海,他向惠端亲王引荐了孙儿。如果来年能攀上他,就好办了。”
……
两人就生意的事儿讨论了几句,不过是泛泛而谈。无双小心翼翼陪着,并不插嘴。
末了,提到腊八过节,老太太说:“你房间整理出不少旧衣服。你肯定不想穿了。我交给无双,捐到寺庙里去,或者散给穷人,可好?无双办事,我一向很放心。”
“这些事,老祖宗拿主意就成。”他颔首而笑。
没想到第二天,石诵羲亲自抱着一堆旧衣服上她屋子来了。他边走进来边笑:“居士,你最近是怎么了?总不见人影。”
无双惊讶地迎上去,把他手里提的包袱接过来。
他拿眼将她上下提溜一圈,困惑道:“你看上去好像哪里不同了,变了个人似的。最近是不是有喜事?”
无双低头暗笑。其实她只往脸上抹了点粉,然后穿带点鲜艳花纹的裙子,挽发的簪子换了根带流苏的凤钗。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看上去特别不同吧。
她把石诵羲的旧衣一件件整理出来,清点好数目,登记在册。他的旧衣都是很好的料子,因为颜色旧了,或者磨损了,或者式样不好了,就被丢弃。她摸着顺滑的丝绸,不禁感叹,王孟英的衣服从来没有这么好的。
石诵羲站在旁边看她忙碌,不久就倦怠了,伸个懒腰,眼泪汪汪地打呵欠,“唉,累死了。下午还要进城一趟。还是你好啊,成天念念经,种种花,日子就过去。”
“瞧你说的,难道我光吃白食了?”无双白他一眼,见他满脸憔悴,便又于心不忍,软声劝慰,“钱是挣不完的。你要懂得张弛有道。那些喝花酒的应酬,能推就推了吧。”
“知道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火炉静静燃烧着,偶尔噼啪一声微响,将冬日的早晨衬得格外温馨。石诵羲向她倒倒生意上的苦水,她间或安慰几句,竟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个上午。
快吃午饭的时候,王孟英来了。
石诵羲久未见他,惊喜不已,热情地请他上座,倒比无双还要周到了。也不知真是欢喜,还是将生意场上的做派潜意识地发挥出来。
反正在他的殷勤下,三人之间气氛还挺和谐。然而上了茶之后,情形有些变了。
石诵羲问了一个问题:“听说前年的时候,尊夫人殁了?”
无双心里一悸,不明白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孟英却很镇定,淡淡笑着:“是的。”
“先生身边岂不是没个伺候的人?”
王孟英依旧很客气谦虚,“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不好。”
石诵羲连连摆手,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像话,不像话!先生如今是咱钱塘顶有名气的大夫了。名声在外,家里却没人伺候,太不像话。”说着,他左右看看,忽然指着身后几个丫鬟,“不如这样,今天我身边跟的这几个,先生看上眼的,尽管带两个回去好了。她们服侍我有些年头了,调(河蟹)教得都还不错。先生是有本事的人。她们跟了你,肯定不会饿死。”
无双皱起眉头,心里有点气。他怎么将外头应酬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了?她瞟了石诵羲几眼。然而石诵羲压根没看她。
王孟英打太极的功夫炉火纯青,轻飘飘地带了过去:“君子不夺人之好。石少爷一番美意,鄙人心领了。”
石诵羲笑得风流倜傥,也不逼他,顺着台阶就下了,“呵呵,先生真是修身养性啊。也罢,改天我请先生到天香楼喝酒去。我有几个相熟的姑娘,调香的工夫非常了得,外人鲜少能见识。”
王孟英随口答应了。
无双听着就反感。她知道男人话题离不开这些,但在她面前说,就有一种不尊重之感。王孟英觉察到她脸色沉了下去,回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只听石诵羲在那头又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先生。我近来觉得腰膝酸软,精神不济,许是经常熬夜之故。朋友说服用补肾的药会好点。可我吃了也没见什么效果啊?!”
王孟英听了,仔细观察他的面色,然后才说:“补肾的药,要先补脾胃之后,才能服用。”
石诵羲疑惑了,“这是为何?”
“这自然有来由。宋朝有位御医钱乙……”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石诵羲打断了。石诵羲说,“这个我记得,无双居士以前跟我说过,他治好了皇子的病,望诊功夫很厉害的。”
“不错,钱乙乃中医儿科的创始人和奠基人。然而,他之所以闻名于世,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创立了一个传世奇方。这个方子,我们大清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且家庭常备,”说到这儿,他卖了个关子,微笑望着石诵羲和无双,“你们猜猜,这是哪个方子?”
他们都茫然了。无双动脑筋想了一会儿,“家喻户晓并且家庭常备,他又是小儿专科,那就藿香正气水?”
王孟英摇摇头。
石诵羲也猜测:“您常开的白虎汤?竹叶石膏汤?”
王孟英好笑地再次摇头。
“那我们就都猜不出来了!”
王孟英给了点提示,“石少爷刚说到补肾。这方子,就是个补肾的方子。”
无双听完,一点灵通猛地涌入脑海,激灵道:“难道是六味地黄丸?”
石诵羲顿足拍手:“对,就是这个了!我想起来了。以前听谁说过,六味地黄丸是宋朝某某发明的,就是钱乙!了不得,了不得,果然称得上‘传世奇方’的名号哇。先生快接着说。”他来了兴头,催促不已。
王孟英是什么人!他才不会跟随别人的节奏,依然不疾不徐,提出第二个问题:“那,你们知道六味地黄丸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