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王孟英的母亲哭着冲进来,见到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住她胳膊,大哭道:“小双啊,救命!”
无双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反抓住王母:“是不是……惠娘出事了?”
王母稍微愣怔,继而哭道:“不是她……是士雄,他不行了……”
无双听在耳里,炸雷一般,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哆哆嗦嗦地问:“王大哥……什么叫做不行了?”
王母嚎天嚎地,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讲明白——王孟英整天治病救人,其实自己已经感染过几次。每次都撑了过来,给自己开药,也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他太累,太虚弱,一下子上吐下泻,陷入半昏迷状态,根本不能给自己开药,眼看已经没有气了。
王母放声号哭:“钱塘城里就他自个儿治这瘟病最行,谁还能开药?”
无双天旋地转,也没了主意,浑身颤抖道:“那应该无论如何都让他清醒过来,给自己开药啊!”
王母急道:“就是啊!这个时候需要人参吊命,让他清醒过来!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有用的老山参都要上百两银子。家里没有钱了,所以来问你家借一点救命钱!士涛和家里凑了四五十两,乡亲邻里借了几两,还差一半那!”
无双知道这个病就在旦夕间,拖延不得,立即回房翻出全家苦苦攒下的二十多两银子,可是还差三十两。而且,这段时期瘟疫横行,药材暴涨,很多商家囤积居奇,导致人参价格更加离谱,一百两可能都还不够。
她急得团团乱转,正绝望之际,忽然想起昨晚上吴老爹从账房领回来五十两银子,是准备发下去给厨房的伙夫厨娘等人的月钱。
她来不及顾虑那么多,冲到父母卧房,翻箱倒柜找出那包银子,胡乱塞在怀里,就同王母急急下山去了。
她们跑到药铺,果然,掌柜告诉他们,人参价格又涨了,差不多质量的都涨到一百二十两了。
无双庆幸之余,吓出一身冷汗。来不及多想,买了人参,他们急忙忙回到王氏医馆,把人参交给惠娘,煎成浓汤,端进了王孟英的卧室。
她不便进屋,就在外头等着。分秒都度日如年。胃部升起一阵奇异的空虚感,心脏慌得难受。她抓着领口,也不知是想捂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还是要顺一顺几乎停滞的呼吸。
忽然,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她抬头一看,是王孟英的二女儿定宜。
“姑姑,喝杯茶定神。”她扎着牛角小辫,衣衫朴素。小小年纪,神色竟一派镇定。
“谢谢。”她勉强笑了笑,端起来喝了一口,却是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
定宜抱着弟弟阿心,乖乖坐在一旁,一起等着屋里的动静。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里头传来人声,叮叮当当碰撞声,和老人的抽泣。
她分明在一片嘈杂中听见王孟英虚弱的声音,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不一会儿,惠娘拿着一张药方蹬蹬蹬出来,“孟英开了方子了!”
无双接过药方,说:“我去抓药。你们在家好好照顾他。”
没等惠娘回答,她已旋风一般冲出去。
不多时,她抓了药回来,熬好,惠娘又端了进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惠娘才出来,亦是一脸惨白。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嗓子仍然有些抖:“阿弥陀佛,他吐泻止住了……人也睡安稳了。无双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真要熬不过去了……”
无双便知道,最惊险的时刻终于熬过去了。她腿脚一软,几乎要跌倒。惠娘上前一步扶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大概是饿的。”她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
惠娘便要去厨房热些粥,分给大家吃。
她离开后,无双独自在厅中坐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气来,再看天色,已经晚了。
暮色苍茫,空气中浮动着苦苦的药味。入眼是破旧的家具,瘸腿的板凳,布满划痕的桌面,以及上面来不及收拾的搪瓷碗。
她感到一阵凄凉。
卧室里偶尔传来响动,几声咳嗽。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里屋门口,然而那里挂着布帘,看不到里头情形。她想了想,把怀里剩下的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遂起身悄然离去。
回到紫竹山庄,天已经黑了。她满以为父母已经睡下,但远远地看见自家灯火通明,不由愕然。
等进了屋,发现家里一片狼藉,吴家母在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吴老爹在那暴跳如雷,不住地吼:“银子呢?银子呢?我明明收好在床头的。”
无双这才想起这茬。她连忙走上前,“爹,你是在找那五十两银子吗?是我拿走了。”
吴老爹听了,一拍大腿,吹胡子瞪眼道:“原来是你捣的鬼!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声不吭就拿钱消失,想急死你爹娘吗?”
“爹,是王孟英家出事了。”无双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父母。
吴家母白眉赤眼急道:“死丫头!管他什么霍乱,那是公款呀!现在孟英救过来了,可咱家怎么办?去哪里弄钱堵这缺口?你爹死定了这回!”她气得去戳无双的脑袋。
吴老爹冷静下来,皱眉头阻止了妻子,“人命关天,闺女没做错。”
“那你说怎么办?私吞月钱,你老头子等着被扫地出门吧!”吴家母嚷嚷。
无双稍微一想,也开始觉得事情不妙,惴惴道:“能不能拖延几天,我们想办法凑出钱来。”
吴家母一副大祸临头的哀丧,“五十两银子啊,去哪里凑?而且人人都在盼着发工钱呢,谁愿意被拖欠啊?肯定会闹起来,给上头知道就死了!”
吴老爹左思右想,长叹道:“没法子了。明天我们就主动向大奶奶请罪,请求宽限。总好过事情败露再狡辩。之后我们再想办法堵漏吧。”
翌日一早,吴老爹就带着无双到大奶奶房里,把事情说了,然后等待发落。
穿金戴银的大奶奶坐在上位,慢条斯理喝着茶,良久才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就吩咐我的话下去,去账房另外支五十两,先把大家的月钱发了。宽限你一个月把钱还回去罢。”
吴老爹和无双听了,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惊讶。他们喜出望外,然而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大奶奶又说:“但是,老吴你也算是山庄里的老人了,如此破坏规矩,还怎么服人?”
他俩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将来,大家有样学样,先斩后奏,岂不乱套?所以,赏是赏,罚是罚,得分两回事来处理,以儆效尤。你说是不是,吴总管?”
这一句轻飘飘的反问逼得吴老爹额头渗出汗水。他咬咬牙,磕头道:“奶奶说的很是。我老吴甘愿受罚。”
大奶奶就说:“按规矩,三十个板子。”
几个家丁被召唤上来,在院子里安了一张长凳,就要把吴老爹摁上去。
无双没想到竟会上演古代的刑罚。她意乱心慌,跪下来苦苦哀求:“夫人,我爹已经快五十岁了,承受不了这板子。这本是我私自做主拿的钱,不关我爹的事。以儆效尤是应该的,但该受罚的是我!请夫人罚我吧!请夫人成全我的孝心!”
夫人看了她两眼,点头道:“好,既然你如此说,吴总管就免罚了。你在这里跪着,跪上一天吧。”
于是,无双就跪在了大奶奶房门外头。
太阳渐渐升高,她默默数着时间。浑身冒虚汗,鼻子呼吸热气,肚子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腿已经麻木了。
下人都远远站着,没有人敢给她送吃的。
太阳又渐渐西斜。大奶奶去侍奉老太太完了又回来。人们来来去去忙碌着。
她眼前一片片眩晕,金光灿烂的夕阳在眼前化成一片模糊。她整个人都呆沌掉了。
下晚的时候,石诵羲从外头应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