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人间梅花几处（一上）
第二日，天气依然十分晴朗，张小菇坐上马车，往织造局中去，当她来到司监大人处理公务的房间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林浅河也在这里。不过想想也释然了，所谓以老带新，自然不可能只是嘴巴说说，总归是要接了活儿，然后手把手带着做事。林浅河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换了一身绸布衣裙，看到张小菇来之后，对她说道：“我已经帮你领了第一件活儿，跟我来吧。”
张小菇不知道林浅河说的是什么活儿，只道：“好。”
她和新语司监问了声好，便跟着林浅河来到了进出司衙门中的一个屋子里，这屋子里很多档案和文册，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一条长凳。林浅河坐了下来，然后让张小菇坐下，一边说道：“我只带你做第一个活儿，是要告诉你这一行的规矩，行事的手段，还有说话的本事，当然，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是副管事，会有下属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情，不要让你的下属觉得你很难相处。”
这句话也许该对您自己说吧，张小菇心中暗暗腹诽道。
“不知道是什么活儿？”张小菇问道。
林浅河回答道：“织造局将要有一批丝绸货物运往海外，你要负责和那个前来苏州府采购的海外商团谈判，力争将价格抬到最高，织造局的底线是，至少要比往常高一成。因为今年江淮一带出了不少乱子，连带着粮食的价格也提高了许多，雇佣人在工场干活的成本自然比起以往要多，不过这个理由是不能说出口的，毕竟天朝上国，家丑不可外扬。”
张小菇点了点头，说道：“那么那个外国商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苏州？”
“他们走水路，近来谭玉伦大人大力清剿水贼，水路安全了许多，预计明天就能到达，今天你要先看完那个商团的所有资料。”林浅河淡淡说道，“这里有以往和那个商团做生意的全部记录，商团来自于海外罗余国，是一个小国，不过很有钱，他们这次的商团的首领，使他们罗余国国主的次子，名叫罗邪，你要仔细看一下资料。”
“嗯，我明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张小菇问道。
林浅河摇了摇头，说道：“待会，你有两个下属过来找你报到，他们都是前年进织造局的，虽然也算半个新人，但是你也不老，我的话就这么多了。”说完，也不等张小菇答话，便转过身走了。张小菇无奈苦笑了一声，坐下来，开始翻看起那些厚厚的资料。这些资料有的是关于罗余国的介绍，有的是关于历次罗余国商团前来的经过的记述，有的是关于罗余国重要人物的传记，还有罗余国的一些书籍历史等等。张小菇正在翻看的时候，两个年轻姑娘在门口敲了敲门：“是张管事吗？”
这是织造局中的惯例了，没有人喜欢听人叫自己的时候带个“副”字，所以一般称呼副管事也是直接喊某管事的。这一点张小菇倒是知道的，因此也没有出言纠正，而是笑道：“是我，不知道两位是？”
门口的两个人连忙做了自我介绍，她们正是上头指派的，张小菇这一次任务的助手或者说下属，若雪和寒云。她们也是第一次出任务，平时都是在织造局中做一些整理文库，递送资料之类的活儿，一般而都会如此安排，这也是给刚刚升任副管事或者管事的人提供几个将来的心腹，以便在织造局中站稳脚跟。张小菇请两人坐下，然后笑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出任务，大家多相互扶持一下吧。”
若雪和寒云都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干练的姑娘，张小菇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之后，觉得十分满意，就让她们和自己一起做功课，熟悉资料。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好歹把该看完的都看完了，张小菇对于那个罗余国的商团也有了许多了解。
罗余国大约是在南洋一带的岛国，从罗余国到这里一趟，大概要花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在路上。罗余国百姓很少，但是物产丰富，又临近航线，因为靠近大明朝的关系，海上有大明朝的水师保护，海盗不敢侵扰，因此十分富有。那里也有本朝水师的一个海外驻扎港口，罗余国的商团每来一次，还要分作两路，一路带上礼物，进贡给京师的皇帝陛下。当地人口，有三成是早年迁居海外的汉人，另外则是当地土著，从很早起，那里就开始移风易俗，习本朝官话，书写汉字，除了样貌与中原人不同，其余已经十分相似了。
罗余国的国主，是在十三年前被册封的，因为是本朝属国的关系，历任太子都会前往京师国子监学习一段时间，然后返回，国主继位，都要接受本朝皇帝的册封。现任罗余国太子，在前年返回了罗余国，而这一次带领商团来的，则是罗余国国主的次子罗邪。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那位罗余国国主强悍的能力，他如今已经五十岁，膝下却已经有了六十多个儿女，最大的太子，和最小的公主相差了三十岁。不过这些都是罗余国国主的私事，天朝自是管不上，也没必要管的。罗邪已经来过三次，这是第四次来苏州，资料上说这位王子生性旷达，敏于言谈，喜欢四处走动。
商团的人数不算很多，大概二十余个，苏州织造局负责接待的话，也要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和日常用度，这些都是需要张小菇来做的。张小菇对于苏州并不熟，不过她还有两个下属呢，便笑着问道：“若雪，寒云，你们觉得苏州城哪里安排商团住下为妥当？”
若雪想了想，应道：“本来按着惯例，一般是安排在驿站的，不过商团毕竟是一国王子带领，不可太过轻慢了，又要离织造局近一些，这样的话，就只有住客栈了。现在客栈里能找到空房间的不多，我们得先去按着商团人数预定好。”
张小菇点了点头，说道：“我待会就去账房司预支一笔钱，若雪，你去订好房间，还有明日接风的酒宴。”
若雪点了点头道：“好。”
寒云也道：“张管事，一般来说，除了谈生意之外，总要同时负责那位罗邪王子在苏州这段日子的行程，这也要预先安排好。”
张小菇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对苏州熟一些，寒云，你去拟好一份，我看看可以的话就这么办吧。”
和若雪寒云商量完之后，也到了午饭的时候了，织造局内有吃饭的地方，不过莲云管事遣人来请，张小菇没有拒绝，便往莲云的住处走去。
从进出司到织造局的园子，并不算远，很快来到莲云管事的房间。在阑干边，对着池塘，摆了一个小案，案上是一些简单的酒菜，张小菇一进来，莲云便笑着说道：“来这里坐下吧，别当自己是客人。”
张小菇笑道：“莲云管事今日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忙？”
莲云笑道：“今天恰巧没有什么事，我们人事司和你们可有些不同，清闲的日子总归很多。”
张小菇说道：“听人说，织造局里，最好的便是人事司了。”
莲云一边让张小菇喝酒吃菜，一边说道：“哪里的话，你是没有看见人事司忙的时候，那可真叫是昏天暗地，一连一个月没有个囫囵觉睡的。”
“谁家都有谁家的辛苦嘛。”张小菇端起酒杯敬了莲云一杯，说道：“难怪人都说进出司的人在织造府衙门里都呆不了几天，果然如此，明日我就要出门去带着一个异国王子逛苏州城了，我自己还没怎么逛过呢！”
“那也好，趁这几天好好玩玩。”莲云管事笑道，“苏州可是个好地方，姑娘多，男人也多。”
张小菇脸颊微带红意，笑着说道：“姐姐又拿我寻开心。”
和莲云管事一起，不过吃一些家常便饭，主要还是联络下感情，另外听一听这位织造局中的千年管事的一些经验教训。吃完之后，两人有倚着栏杆说了一会儿话，张小菇便起身告辞了。回到进出司的衙门里，发现寒云也在，正伏在案上写张小菇交代的那一份行程安排，字迹颇为清秀，是那种端正小楷，很容易读。张小菇也不打扰，就在旁边坐下来，继续翻阅屋子里其他的关于织造局的资料文册，她也要尽快熟悉这个地方，进入角色。
过了不久，若雪回来了，对张小菇说道：“已经办好了。”
张小菇问道：“是哪一家酒楼？”
“月阁酒楼。”若雪说着，将一张单子送到了张小菇手上。张小菇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忙自己的吧。”
若雪心中有些忐忑，听到张小菇这么说，连忙退了下去。
张小菇思量了一会儿，对寒云说道：“我要出门一下，待会就回来，若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办事去了。”
离开了织造局，张小菇来到了那一家月阁酒楼，在酒楼里跟老板酒保说了几句话，便说要定一些房间，询问了一下价钱，然后便离开了。在旁边几家酒楼都一一问了一下价钱，然后回到了织造局中。她先去了一趟账房司，呆了一刻钟的样子。预支了一笔钱，签了名之后，回到进出司衙门。
“张管事……您找我？”若雪站在门口问道。
张小菇刚刚坐下来，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坐坐吧。”若雪有些忐忑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张小菇慢悠悠说道：“恰巧账房司有以往月阁酒楼报账的单子，我去看了看，似乎和你给我的，略有些不同啊？”
若雪脸色一变，讪讪说道：“张管事——”
张小菇摆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只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这张单子，我就当没有看过，你拿回去吧。”
说着，将若雪给她的那一张单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继续神情不变，翻看起资料来。
若雪脸色一变再变，过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将那一封单子拿了回去，对张小菇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张管事提醒，单子是……是出了一点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