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年年岁岁花相似（一下）
檀香寺是一座并不大的寺庙，离着苏州城门很近，在一座小山上，山上树木丛生，颇多参天古木，小山后则是大片的桑田。檀香寺是本朝初年一位僧人在苏州集资修建的，到如今也算是一座名胜了，逢年过节总是有不少香客前来进香。上山的路有些平缓，马车也能上去，在寺庙中，张有带着张小菇和三儿见过了住持，在送上了十两香油钱之后，住持终于答应说，我佛慈悲，将张家三口安排在了寺庙偏殿的木舍中住下。
连夜的大雨，到中午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道路十分泥泞，进屋子的时候众人都沾了两脚泥巴。寺庙的房舍有些潮，感觉十分阴冷，向带他们过来的小沙弥要一些木炭柴火的时候，说了半天，小沙弥讷讷，直到张小菇给了他几文钱，小沙弥才痛快地往外头跑去，用一个竹篮子装了许多木炭过来，还道：“施主倘若还要尽管和我说。”
张有腿脚不方便，便是靠着张小菇和三儿两人齐动手，将整个房舍打扫干净，又点起了火，那些家当就堆在屋子中间。房舍里头是三间小屋，外头正门进来，则是一个堂屋，没有厨房，可以去蹭一些僧人的素斋。地上扫干净，将那些陈旧的垃圾到了出去，三儿坐在凳子上，低声埋怨道：“这寺庙中可以点都不好说话。”
张有在屋子里铺床，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道：“小菇，你去佛堂，给你娘上一炷香吧。”
张小菇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微笑道：“我这就去，爹。”
张家人暂住的地方，是檀香寺后头，沿着一条铺着石板的小路，穿过一条走廊，便来到了大殿后的侧门。从侧门进去，转进偏殿中，这里是一个小佛堂，张小菇母亲陈氏的牌位就暂时先供在那里。张小菇讨来了三炷香，在牌位前插在香炉中，行了叩拜的礼节。正当这时，一个小和尚走到张小菇的身后，等张小菇起身的时候说道：“女施主，主持有请。”
“嗯？”张小菇有些惊讶，随着那小和尚一路来到了一间禅房外。
“女施主请进吧。”
张小菇点了点头，刚要敲门，禅房的门却自己拉开了。一个和尚站在门后，微笑着对张小菇说道：“女施主，请进来吧。”
“不知道阁下是？”
“贫僧是住持的弟子。”那个和尚带着张小菇进了禅房之后，便出去了。张小菇在一块蒲团上盘腿坐下来，在张小菇的对面，则是一个胡须已经花白的老和尚，穿着袈裟，神情祥和，看不出有多老了。想必这就是住持大师吧？张小菇想着行了一礼，柔柔说道：“见过大师，不知道因为何事见小女子呢？”
张小菇说完，那老和尚眉眼终于睁开，看着张小菇说道：“女菩萨与我佛有缘，特地请来一见。”
张小菇讶异道：“这是何意？”
老和尚沉默了半晌，说道：“女菩萨，能否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小菇有些奇怪这住持的神神叨叨的样子。
“不知女菩萨芳龄几何？”
这老和尚……张小菇心中微微有些不喜，当着女子面询问年龄，本来就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张小菇看这位老和尚也没有什么不正紧的样子，于是答道：“十六七吧，我却记不得了。”
“可曾婚娶？”老和尚又问。
张小菇心道你是和尚还是媒婆呀，还以为被请过来是说一些佛理或者叙叙旧，谈谈张家和檀香寺过去的因果，结果却一来就当面问这些。张小菇便冷笑道：“大师莫非还兼着媒人的活计？”
老和尚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十分淡然，说道：“女菩萨莫要误会，老衲心中有些疑问尔。”
张小菇道：“那你便问你的佛吧。”
老和尚被张小菇这一挤兑，也没有动怒，甚至嘴角泛起一丝和善的笑容，说道：“姑娘，我看你眉眼间沾染的尘缘，可不止这十余载光阴呢！”
张小菇心头微微一震，莫非这老和尚看出自己是穿越来的灵魂？
张小菇挤出一丝笑容个，说道：“我越发不懂大师的意思了。”
老和尚悠悠吐出几个字：“多言不祥。”说着双手合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又接着对张小菇说道：“女菩萨一家是今日刚到檀香寺的吧？”
张小菇点了点头，道：“是的。”
“老衲已经让寺中僧人多多照看。”老和尚又说了一句。
张小菇道：“多谢大师。”
“请去吧。”老和尚又念了一遍“阿弥陀佛”，便如老木枯枝，一动不动，不再言语，恍若未生。张小菇张了张嘴，她肚子里满是狐疑，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见老和尚已经没有要说话的打算，只好站起身告辞。出了禅房，那个带着张小菇进来的和尚却已经站在门口，看到张小菇出来，微笑着说道：“女施主，师父还是第一次见女客呢。”
张小菇可不知道那住持在整个江南都是鼎鼎大名的，进去的时候那几个稀奇古怪的问题给了她很不好的印象，不过当着他徒儿的面，也不好说那老和尚为老不尊，便笑着敷衍道：“幸得大师点化。”
檀香寺有很多参天古木，如今这时候，也没有多少香客来，因此佛寺中转了一转，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大多数是大大小小的和尚。张小菇正想回到住处去，眼角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随即又想到这里可没有什么熟识的人，笑着摇了摇头，往住处走去。回到房舍的时候，张有和三儿差不多已经整理好屋子了，把大门关上，三个人围着炭盆儿，张小菇开口说道：“天色快黑了，我们明日进苏州城么？”
张有点了点头，说道：“我还要亲自去一趟，到时候小菇和三儿你们也都要一起去，各种礼数不要忘了。陈府听说在苏州也是挺有些名气的，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在哪儿。你们也都累了一天了，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们出发。”
天色重新黯淡下来，张小菇走到屋子外头，天空的阴云也还在，外头依旧没有月光，只有不怎么多的烛光。古人睡得早，张小菇缺不习惯，等张有和三儿都已经躺下了，张小菇替他们整理了一下被褥，又走到了大门外的门槛上坐下来发呆。昨天夜里的一切还如在眼前，想起秋泽的事情，张小菇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对于白狐狸和玉面狐狸，张小菇是有一点复杂的感情的，这两个水寨寨主大约也算得上是奇女子，按张小菇的想法，倘若不是那场意外的相逢，或者能成为朋友也不一定——更主要是，父亲张有似乎也没有在水寨吃什么苦。张小菇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正欲站起身来，却猛然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嘴巴便被捂了起来。张小菇挣扎了一下，却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晕乎乎之间，已经被拖到了墙角，被拉着一转身，捂着张小菇的嘴的手终于松开了。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张小菇正欲呼救，却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别喊，是我！”
张小菇立刻闭上嘴巴，她听出了这个声音。
“你怎么还不逃走？”
出现在张小菇背后的，正是玉面狐狸，玉面狐狸此时有些狼狈，衣衫破烂，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寺庙。听到张小菇的话，玉面狐狸苦笑一声，说道：“现在往苏州府外逃，有死无生，算来，还是苏州城外最容易藏身，谭玉伦也不容易找到我。”
张小菇叹息着问道：“咦，你娘呢？”
话音刚落，张小菇便有些后悔，在秋泽最后那晚，她落入水中的时候，是看到玉面狐狸的娘似乎是中箭了，此时只有一个玉面狐狸出现在张小菇的面前，显然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果然，玉面狐狸神情黯然，说道：“我娘中箭不治，已经先走一步了。”
张小菇心中慨然，也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感慨，毕竟她们都是水贼，谁的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谁死了都不算是无辜。不过毕竟当着张小菇的面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于玉面狐狸母女的过往吗，张小菇也知之甚少，只是在岛上的那些日子里，和白狐狸言谈间，对那个女子颇有些好感。听到白狐狸已经死了，张小菇难免也有些感伤，说了一句：“节哀。”
玉面狐狸苦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想不到这里能遇到你。”
“你就藏身这个檀香寺里吗？”张小菇问道。
“暂时吧……等风声过了，我就离开。”玉面狐狸说道。
张小菇想了想，低声说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和我说吧，只是不要被我家人知晓。”
“嗯，我明白。”玉面狐狸没有多说什么，她后退几步，又对张小菇说道：“这檀香寺里，你不要乱逛。”
“为什么？”张小菇有些奇怪。
玉面狐狸没有多解释，有些霸道地说道：“你听我说就是了，这寺庙里头藏着许多秘密，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等你自己的事情了结，还是尽快去苏州城里安顿下来吧。”
张小菇不知道玉面狐狸为什么这么说，相信她也没有必要骗自己，点了点头。
玉面狐狸又说道：“我该走了！”
“你住在哪里？”张小菇忍不住问道。
玉面狐狸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动作很是敏捷，转眼就翻墙离开了。张小菇看着玉面狐狸离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屋子里，把门关上。
身后有人！
张小菇立刻转过身去，才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