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生长恨水长东(二上)
这都是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准备好的火油,为了不让其他水贼发现,还特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院落,为的便是今晚这火光。谭玉伦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有想到玉面狐狸会做这个准备,高高腾起的火墙一时之间也无法扑灭,很快就从院墙蔓延到了木制的房屋,玉面狐狸的背影也消失在了火光中。但玉面狐狸毕竟只是一个水寨寨主的女儿,谭玉伦也没有十分想要生擒她的意思,便没有下令救火,只让士卒分散开来搜索残余水贼,同时监视已经投降了的水贼。
就在此时,谭玉伦下属的士卒将一个人押了上来。
“你是说,岛上的匪首,另有退路?”谭玉伦眯起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谭大人不要以为贼首已然葬身火海,那贼首只不过留了另外一具别人的尸体在里面,不信请大人派十几个精干士卒随我去守株待兔,必定能将之擒来。”
“倘若你敢欺瞒与我,你该知道后果。”谭玉伦道:“来人!”说罢让一队士卒在此人的带领之下,前往他所说的那个出口查探。
夜色越来越深沉,野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除了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火光和冲天的黑烟。在小岛外的一个芦苇丛里,有一个小土堆,这里同样长满了许多野草,枯黄的和新绿的草丛中,突然有了一点动静。一片草丛忽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往上一抬,草丛下头竟然是一片木板,木板被掀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洞穴。从中接连出来了两人,正是本该自焚而死的玉面狐狸和白狐狸。两女子都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有些脏兮兮的,甚至有些看不出相貌,身上也都带着短刃,从洞穴中出来之后,便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条早已经准备好的小船。
玉面狐狸冷笑道:“秋泽中要是那么容易被围住,这里就不叫秋泽了。”
正在此时,芦苇丛外的水面却忽然有了异动,玉面狐狸眉头一皱,拨开芦苇往外头看去,却是几艘小船——而且是官船。这里甚是隐秘,官船要围小岛绝不可能走这边水道来,秋泽里头,水面被芦苇丛和沼泽小岛分割成了迷宫一般。但是现在官船却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正在往这边过来,玉面狐狸当机立断,拉着白狐狸弃了小船,下水从另一边的芦苇丛游到了不远处沼泽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两只狐狸,自然对这里比谁都熟悉。
“是王士依!”玉面狐狸的眼睛很是毒,立刻就看到了站在船头指挥着的王士依。
“他怎么会在这里?”白狐狸皱起了眉头。
玉面狐狸冷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你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还要问吗?看来,这王士依心中的小心思也多着呢!”
白狐狸道:“你想多了,可能是被胁迫着……毕竟他是金陵派来的联络的人,这么一向官军告密,只怕他的底细也要暴露了,这样金陵那位如何能容他?”
“所以我才说他有些小心思。”玉面狐狸道,“我原以为他该对金陵那位足够忠心的,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他,或者说,我还不了解他。”
白狐狸没有继续她的话说下去,转而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逃命吧!”
说是逃命,总不能就这样游出秋泽,而且一处芦苇丛,肯定会被发现的,靠得这么近,玉面狐狸道又说道:“王士依对我们的计划,知道多少?”
这自然是问的白狐狸,玉面狐狸既然有了假死脱身的计划,自然对身为联络人的王士依,百般敷衍,只不过白狐狸却是不同。白狐狸心中如何所想,玉面狐狸多少也知道,却没有去阻止,谁都有自己的路,只不过倘若王士依知道了一些她们的计划,必定是从白狐狸的言谈中察觉到的。
王士依那个人,玉面狐狸很了解,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物,平日表现得不显山不露水,那是因为特意低调的缘故。要说白狐狸故意泄露计划,玉面狐狸绝不会相信,但是白狐狸不小心露出了一些痕迹,玉面狐狸却丝毫不惊讶。
白狐狸跟在玉面狐狸身后,小心翼翼藏住身形,一边说道:“知道很少吧……应该……”
“看来你对他真是余情未了啊?”玉面狐狸冷笑道。
白狐狸也不争辩:“现在不是扯这些的时候,我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么?”
玉面狐狸也不答话,从沼泽中走去,这里很是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好在两人都是对这里十分熟悉,这小片的沼泽是最好躲过官船的方向必经之处。这里的水面很浅,官船走不了,稀泥又很深,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又有很多芦苇杂草遮掩。才走没多久,两人的衣服就已经湿了,对说现在已经是春天,不过毕竟是午夜以后,风吹来还是有些寒冷。绕了个弯沿着一条记忆中的路线,两人穿过了沼泽地,终于踩到了结实的地面。
看着其实离得并不远的官船,那里已经有了什么响声,这里能听到一丝,应当是发现了两人出来的那个洞穴。并且正在四处搜寻,还有一艘小船往西边去了,想是报信去了。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玉面狐狸的脸上有些难看。
这样一来,假死就是一个笑话了,在岛上的那些布置也都成了无用功。
玉面狐狸越想越怒,恨恨道:“早知就该杀了那王士依。”
白狐狸道:“杀了又怎样,杀了会更早被察觉你的计划。”
玉面狐狸冷哼道:“这可未必。”
“往什么方向走?别和官军撞在一起。”
玉面狐狸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晚的秋泽,特别是今晚的秋泽,四处都弥漫着诡异和黑暗,天空没有一丝月光,云层越来越厚,看样子似乎是要下雨了。苏州守备营从突然出现,到强攻上岛,都展现了和一般官军截然不同的表现,岛上水寨的覆灭,也立刻震惊了整个秋泽。天明之前,所有的战斗基本都已经结束,在一片狼藉的大堂里,谭玉伦在处置了投降的水贼之后——三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说没有找到你的爹爹和姐姐?”谭玉伦眉毛一挑,这是秋平托付的事情,他虽然对眼前的这个半大少年并不在意,可是不能不考虑那位秋平先生的想法。因此听到三儿来到面前说没有找到他被绑到岛上的父亲,十分惊讶。
谭玉伦宽慰道:“也许是藏在某个贼窟里,岛上我们不熟,等天亮完全控制了应当就能找到了。”
三儿没有办法,只好谢道:“多谢大人。”
谭玉伦正要继续施恩,却听到外边来了报信的,说跟着王士依去的士卒,果然发现了一条洞穴,探查之后,发现是通向玉面狐狸放火焚烧的那个院子的。谭玉伦面若寒霜,心中起了一丝被玩弄的愤怒,寒声说道:“立刻去搜,就是将秋泽翻个遍,也要讲贼首找出来!”
“那……那个王士依如何处理?”
谭玉伦沉思片刻,道:“那个人身份来历存疑,看着他,别让他跑了,等查实了他的身份,再做处理吧!”
刚说完,第二个信使急匆匆进了大堂,对谭玉伦说道:“大人,那个王士依自尽了!”
“嗯!”谭玉伦眼睛一冷,报信的立刻浑身一抖。
三儿一动不动,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自己插嘴的时候。
谭玉伦又问道:“那王士依死前说什么没有?”
“当时王士依站上船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恨事已了,恨事已了……”然后就跳进了河里,我们将他拉上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自己的胸口刺了一刀,刺得很准,拉回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谭玉伦看了一眼身旁的三儿,下令道:“调集船只,从西往东,一路搜查过去,定要抓到他们,我随你们前去。”说着又对三儿说道:“如此看来,贼首并未死,说不定你父亲和失踪的二姐也和她们在一起,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官船点起火把,如同一条火龙,原本渐渐平息下来的秋泽,又开始骚动起来。
嗤!嗤!
两支箭矢穿过了芦苇丛,惊起了几只野鸭。
“那里有人!”
“把船靠过去!”又是紧接着几声厉喝。
玉面狐狸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还是运气糟糕透顶,就在她和白狐狸二人精疲力尽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张小菇和张有的小船竟然摇了过来。问其原因,却让她们哭笑不得,原来是这秋泽,玉面狐狸也是想当然,以为张小菇怎么也能出去,最起码碰上官军也能活下来——却没有想到,张小菇着实算半个路痴,在芦苇丛里绕来绕去,天上又没有星星,辨别不了方向,结果……自然而然,悲剧地迷路了。玉面狐狸刚还以为是官军的船,差点就动了刀刃,还好张小菇是一个女子,而女子显然是不可能出现在官船上的。
这样一来,劳累疲乏的玉面狐狸母女二人自然能在船上歇一下,但说巧不巧,也正是在这艘小船上,穿过水道的时候惊起了一片夜宿于此的野鸭。
这样却是立刻引起了搜索过来的官军的主意。
官军可不会跟她们客气,直接就是弓箭照顾过来,白狐狸膝盖中了一箭,不能动了。
张小菇有些紧张道:“我去拖住官军,你们逃吧!”
玉面狐狸冷笑道:“逃什么,后面也有船围上来了。”
“后面来的还是大船。”白狐狸看了一眼,确定道。
“他们倒是真看得起我,竟然来了这么多船就为了找我。”玉面狐狸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那些官军,还是在笑自己。
张小菇还想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和父亲张有的身份着实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吧,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脸上感觉到了湿润,玉面狐狸仰起头,忽然说道:“娘,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哪一句?”
“我说过——”玉面狐狸道:“自己掌控的将来,是要拿命来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