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朝风雨又萧条(二下)
府城以北的官道上,一名骑士背后插着旗帜,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飞快往府城奔来。到了最后一个驿站,骏马越跑越慢,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骑士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却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在驿站换了一匹新马,继续往府城而去。
进了府城,骑士却没有照着规矩下马,纵马往知府衙门而去,在路上的时候,便有衙役试图将他拦住盘问,那骑士却拿出一面凤纹金牌将他们吓了回去。一旁百姓纷纷交头接耳,打听那骑士是何来历,只听一秀才说道:“你们真不知道么,看那面旗子,看那块牌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凤字旗的人,寻常官府衙役哪里惹得起。”
凤字旗来头果然不小,这里百姓竟然也大多知道,要让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平头老百姓知道的衙门,那可是少之又少,大多数像是府衙,内阁之类的常在戏文里出现的。这凤字旗,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它一般在那些戏文中扮演幕后大反派一类的角色——这也闹出了一些苦笑不得的事情,比如说有一年,因为在汤杏仙的一个传遍大江南北的戏本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命运坎坷的孤女,而造成孤女坎坷命运的凤字旗,也因此名声狼藉。凤字旗的名声一下子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这让凤字旗的旗正大为恼火,专门进宫告状,声称要禁了所有毁谤凤字旗的戏本。
不过看戏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皇帝陛下也不愿犯众怒,好生安慰了凤字旗上下一番之后,又传旨令天下写戏本的人不可抓着凤字旗不放。一时间,此时传为笑谈。
只不过这也不是无根之木,凤字旗之所以频繁成为反派大BOSS,也是因为这两百年来,大明朝从太祖时设立凤字旗开始,凤字旗就一直凶名赫赫,有好事者专门统计过,自开国时凤字旗设立至今,凤字旗抓了总共六名内阁首辅,十一名内阁大臣,三十二名部堂大臣,一百五十六名御史,一百八十名地方大员,其他官吏更是数不胜数,凤字旗的大牢,也被人称作最难出来的三个地方之一。
此时凤字旗的骑士如此高调地往府城知府衙门而去,难免引人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上去。
凤字旗骑士进府城的消息很快也被临江知府薛简知晓了,他心中也有些忐忑,连忙遣人去问那凤字旗的人是为何事,过了没多久,就有了回信:“回禀大人,那是凤字旗的人在执行公务。”
“什么公务?”薛简奇怪道。
凤字旗一般对官不对民,管不到小老百姓的头上,这府城是他薛简的地盘,要是下属那个官员除了差池,薛简自忖肯定能得到一些消息。只是凤字旗的突然到来,他却没听到任何风声。
“听说是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那位凤字旗的大人行色匆匆,不过肯定和大人无关。”
薛简沉吟片刻,道:“等他到了知府衙门,立刻通知我。”
薛简没有等太长时间,那一名凤字旗的骑士便已经来到了知府衙门,一番通报之后,薛简在书房见到了他。凤字旗不同于其他官衙,出门办事的都是其中的精英人物,手持令牌的,更是凤字旗中的一方主事。
“不知道怎么称呼?”薛简客气问道。
“姓成。”
“成主事?”薛简道,“不知道来这临江府城,有何贵干?”
成主事答道:“知府大人,冒昧打扰,旗正大人令我前来临江府,只为了调查一件事情。”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薛简皱了皱眉头,问道。
“有消息说,苏迁曾在这临江府逗留,皇上得知此事,名凤字旗前来调查此事,如若寻到苏迁踪迹,立刻追到他,带回京师。”
“苏迁?”薛简神情一震,不由说道,“竟然来了临江府?”
“确实如此,不过弄清此事,恐怕还需大人帮忙。”
“这是自然。”
薛简点了点头,既然事情与自己无关,那么配合一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苏迁那个人竟然出现在临江府过,倒是让他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阁老知道此事否……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沈阁老写信,便有听见成姓骑士说道:“薛大人,此事还请不要泄露出去,陛下有命,不得再明面上谈论此人,也不允许因此人再掀起一些波澜,我还要去查访几个地方,告辞。”
“请便。”薛简自然不留人,点了点头道。
这一日天气晴好,春日气息渐浓,府城的小姐们也开始坐着马车出城踏青。漱石楼虽说生意还是如往常一般,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些奇怪的感觉,因为秋心快要走了,而张管事的母亲有刚刚去世的缘故吧。张小菇还要在家中守孝,此时大明朝的风气与张小菇原来时空的自然不同,风气开放许多,一些传统的规矩,比如说守孝之类的,并不是十分严格的要求。三儿自然也不必因为陈氏的离世,而在家守孝不能前往科举——从某种方面来说,这还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秋心明日就要走了,离别前的最后一天,张小菇辞去了漱石楼管事的职务,她毕竟来的突兀,不过这段时间的表现,让她在漱石楼也赢得了很多伙计的尊敬,大家伙凑了一些钱请张小菇在酒楼吃了一顿。张小菇自然不会拒绝,和大家说说笑笑一直到很晚,秋心看得出来有些伤心,不过还是强作笑颜,说了几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小菇,我这一次去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你再见,你要多保重。”宴会结束之后,在回漱石楼的马车上,秋心如此说道。
“明日出发的时候,我去送姐姐。”张小菇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应了一句。
秋心容颜依旧绝美,动人心魄,即使是同为女子的张小菇,眼神也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她苦笑一声,说道:“那也好,府城外的十里亭,我等你来喝一杯酒再走。”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张小菇问道。
“除了体己的几样东西,用惯了的,也没什么好带走的。”秋心言语中带着一丝惆怅,“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张小菇没有问出口,也没有必要问出口。
马车走在入夜后的府城街道上,经过红庆街的时候,秋心忽然提议说下车步行,张小菇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小菇,我有很多次,一个人在这里走走。”秋心走在张小菇右手边,开口说道,“红庆街不是一个好地方,我在这里看到过太多悲欢离合,倦了,真的厌倦了。”
“既然厌倦了,姐姐就不要再想太多。”张小菇劝慰道。
“希望有一天,我能忘了这里。”
“姐姐这又是何苦呢?”张小菇叹息道。
“唉,陪我走走吧。”
张小菇“嗯”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语言,在秋心离开前的这个晚上,红庆街依旧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从红庆街边穿过的秋心和张小菇,就像这热闹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浪花,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第二日,府城外的十里亭,秋心和张小菇喝了几杯酒,互相祝福了几句之后,秋心便有些急匆匆地上了马车。马车是往渡口去的,秋心将坐船一路北上,到了长江之后,顺江而下,然后再转到大运河继续北上,直到京师,一路上都是坐船,倒也十分平稳。
辞去了漱石楼的管事,张家一时间没有了经济来源,不过好歹这些时间,张小菇也攒下了一些银子,虽然前番时光因为爹娘二人的伤病,花掉了许多,不过前往苏州的事情也该摆上议程了。
张有似乎有些急于离开这个地方,他几次催促张小菇,甚至有过想要把祖坟迁回故籍,但因为花费太大,而不了了之了。对于临江这个地方,张家人的记忆,似乎并不愉快。
三儿到这一年,也终于满十四岁。
十四岁在这个时空而言,已经能够去做许多事情了,比如说最重要的科举考试。等到头七过去,又隔了几天,确切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八,张小菇终于整理好行装,打点好一切,分作两辆马车,一辆马车用来坐人,一辆货运马车则是用来运送家当,雇了两个车夫,便要离开这临江府城了。
这天一大早,三儿眼睛红红的走到张小菇的身边,说道:“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吧?”
张小菇无奈道:“这是自然,应该不会了吧……除非我家三儿回这临江府做大官儿!”说到最后这句,张小菇苦笑了起来。
三儿没有多说什么,拍了两下马车,又道:“什么时候出发?”
“快了,要趁早,免得太耽搁,要在路上过夜。”张小菇说道。
三儿点了点头,问道:“爹呢?”
张小菇说道:“去和邻居们打声招呼呢……这院子,也能换不少银钱吧?”
当初卖给张小菇,也是有不少的优惠,张家这一转手,其实算是赚了许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