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朱紫衣尽繁华事（二下）
像秋心这样的女子，来到这临江府自然是另有一番故事，秋平眼中带着一些失望的神情，双手往下垂下来，又接着开口说道：“琉璃坊的那位，到底是什么身份，查到了吗？”
秋心摇了摇头：“没有，我也不是你的探子。”
“你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我提起他。”秋平柔声说道。
秋心看了他一眼，道：“你该明白的。”
秋平眉头一皱，说道：“表妹，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能补偿你一点。”
“我也希望还有机会。”秋心面容之上固然依旧十分美丽无比，眉眼间带着几丝张小菇这个年纪所没有的成熟风韵——如果说张小菇在她这个年纪还未嫁人，已经有些晚了，那秋心显然已经是太晚了。只不过秋心的魅力，却在这个时候，才更加让人着迷，任何一个见过秋心的男人，都毫无疑问会首先被她吸引过去。秋心的眼睛里带着一些倦意，今天的会面，看起来并不怎么让她觉得愉快。
两人都沉默了起来，直到秋平打破沉默，说道：“今天我遇到了苏清寒。”
“苏清寒？”秋心自然也认识他，去没想到那个家伙也来临江府了，不由问道，“他来临江府做什么？”
“他告诉我，苏迁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然后消失了。”
“苏迁？”就像秋平突然听到苏清寒说起这个名字一样，秋心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笑道，“这是怎么了？临江府居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物，都没有任何势力发现。他在这里停留，是为什么？我可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他停留的人。”
“也许吧。”秋平似乎有些不怎么愿意和秋心谈论这些事情，沉默了一下，道：“我该走了。”
“这就走？”秋心有些意外，她以为秋平还有一番长篇大论或者别的什么事情的。
“我以为你还有别的事情呢。”
“确实有，不过没有必要和你说。”秋平没有否认，直截了当说道。
“那好吧。”秋心也不多说什么。
秋平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呵呵”笑了两声，夜访女子闺房，更何况是秋心的闺房，本就是一件另任何男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事情。只是秋平心中另有所想，反倒不美了。秋心的闺房也是她办事的地方，窗口摆着一盆花草，只是冬天来了，叶子都看不到。帘子隔着她的卧房和书房，此刻见秋平的地方，就是在外头的书房，布置地清新淡雅。秋平站起身，就要往屋子外走去，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却忽然停下身形，转过身。
“秋心……”秋平直接用她的名字对她说道。
“嗯？”
秋平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孤身一人在南方，也不是一件好事，等过段日子，回京师来吧。”
秋心愣了一下，笑道：“现在是急着让我回去了？”
“姑姑也很是想念你。”
“当初逃婚，不是你助我一臂之力么？”秋心忽然笑道。
秋平脸色有些难看，他肃然说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族中很需要你。”
秋心笑道：“当初我既然不愿呆在那个地方，现在就不会改变我的初衷……秋平，我的好表哥，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我这个人，只喜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说的好听一点，是心定不下来，说得难听点，其实我就是个无情的人，过去留不住我，将来也不会。”
“听你的话，有一天你要离开漱石楼？”秋平问道。
秋心这回想了想，然后才叹息道：“看缘分吧。”
“缘分这个词啊……太难说了。”秋平嘴角一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走了，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就该离开会京师，如果你有时间——唔，我会从西渡口坐船离开，你若来送我，我会很开心。”
原本来这一趟，本来该很高兴才对，但秋平心中却有些纠葛，脸上自然也笑得有些不自然。
秋心在他身后说道：“以前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生在秋家，会怎么样。”
秋平苦笑道：“兴许会更开心点。”
“但我依然很高兴认识过你，虽然你变了。”秋心接着说道。
“你能说这句话，我很难过，真的。”秋平摊开手，下意识地挥舞了几下，“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变得有些陌生了呢。”
……
……
夜深了，虽然不下雨，但是刮着的干燥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吹得脸生疼。夜里寒气逼人，此时已经宵禁，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从小巷子里窜出一只野狗。狗自然也怕冷，不过此时人少才能在闲杂角落找到些吃食，就如今晚，一只脱毛的老狗瘦骨嶙峋，从巷子里钻了出来，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前头是一个摊贩留下的摊子，下头有几块冷骨头。
仿佛是年轻了许多，老狗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冲向那几块骨头。
“熬乌——”
一声惊叫，老狗一瘸一拐又缩了回去，从那个摊子后头钻出来一个老头，头发花白，脸上肮脏，满是冻伤的肿块，身上裹着破衣服，手里拿着根木拐棍，挥舞了一下，嘿嘿笑着，小心地捡起那几根骨头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又从街道另一边离开，躲着巡查的衙役。果然没多久，一队巡逻的衙役提着灯笼哆哆嗦嗦便从街角拐了过来。
“陆班头今日怎么亲自出来巡街了？”
“唉，还不是家里头娘们闹得，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哈哈，别是惹了红庆街的娘们吧？”
“……”
衙役调笑了几句，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从那摊子后头才又出来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看了一眼那个乞丐一般的老头的身影，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果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感叹了一句，便也沿着一边的小路走去。在街道中绕来绕去，最终停下脚步，这里是临江府的知府官衙，官衙后头，是知府大人的宅院。他绕到后门，敲了敲门，一个中年管家在此等候多时，立刻将门打开，恭敬道：“是秋公子吗？”
“是我。”那张脸终于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竟是刚刚离开漱石楼的秋平。
“秋公子，请随小人来。”
后院静悄悄的，没有多少火光，自然也没有多少人走动，管家手里提着灯笼，走路慢腾腾的。过了一个走廊，就来到了一座楼阁前，这里是知府大人的住处，也是他用来款待客人的地方——这里也是整个后院唯一还亮着光的地方，管家引着秋平往楼上走去，秋平在他身后问道：“薛大人等多久了？”
“接到信，也就两个时辰前。”
“我知道了。”秋平淡淡应了一句。
薛简正在书房中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坐着，今日却有些不同，他微微低着头，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案上还有很多公文和朝廷的邸报，但他却没有要翻看的意思。屋子里点着蜡烛，却有些黯淡，窗外的风刮着树木簌簌作响。直到响起了敲门声，薛简的眉眼间的疲倦立刻不翼而飞，站起来，迎到门口。
“下官见过秋公子。”
“不敢不敢，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怎当大人一礼。”秋平连忙说道。
管家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关上门，坐下时，却还是薛简在上，秋平在下。作为沈阁老一系的心腹官员，纵使并非第一次见到秋平，薛简心里依然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个翩翩公子。”秋平平日里谦逊谨慎，温文尔雅，又算得上是美姿仪，也当得起薛简这一声赞。等两人落座，薛简首先开口说道：“沈阁老的信，我已经看过了，那个案子，我也已经先拖着，只是内里，似乎还是有人想要借着官面上的手，把张家这个手尾解决掉——只是他们断然想不到，我却是和沈阁老有密信往来。”
秋平微笑道：“这也是薛大人处理得当，我也会向沈阁老禀明。”
薛简脸上有了一丝喜色，又道：“这一次，秋公子亲自过来，想必是沈阁老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薛简堂堂一个知府，却自降身份，其中玄奥，不能不说耐人寻味。
秋平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沈阁老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一个，是拉张家一把，一个，是借着这件事情，给朝中某些人提个醒，别以为沈阁老已经老了，就能越过界。朝堂之上，谁说的话算数，除了看天子的意思，便是看沈阁老的意愿。”
“这是自然。”
“所以，这个案子，要闹大。”
“闹大？”薛简额头见汗。
“怎么，怕了？”简单的四个字从秋平的口中说出来，反倒像是有极大的威慑力一般，薛简立刻摇头道：“愿为沈阁老鞍前马后。”
“不用大人你鞍前马后，只要你能站得稳，坐得下事情，沈阁老自然不会忘了你的能干。”秋平微笑着说道，“其实薛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也许下一刻就和解了，这个案子也就自然而然要淡化处理。总而言之，先拖个十天半个月，让消息能够传到京师，看某些人的反应。”
薛简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你要放心，等明年大人你调任别处，沈阁老会为你谋一个进京的机会的。”
“谢公子……”
“谢我做什么，当谢吾皇万岁。”秋平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微笑。
薛简也笑道：“谢陛下，谢沈阁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