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欲将心事付瑶琴(一下)
漱石楼名字的由来,是世说新语:“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这个典故其实是晋代的一个小故事,有一个叫做孙楚的人想要隐居,因此对他的朋友王济说他要“枕石漱流”,也就是头枕着石头睡觉,用河水漱口的意思,结果一不小心说成了“漱石枕流”,也就是用石头漱口,枕着水睡觉了,这当然召来了朋友的调侃。结果孙楚心思机密,立刻就解释道,这话里另有深意呢,枕着河水睡觉,是为了让水洗洗耳朵,用石头漱口,是为了磨砺牙齿。
宋时女词人李清照《漱玉词》的名字,也当脱胎于此。
既然买卖的是文人用具,自然要附庸些风雅,名字也不能含糊,漱石楼是一家很大的店铺,在大明朝很多地方都开了分店,总店是在北边的京城,据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占地就有小半个红石村那么大,里面装饰雅致奢侈,很多古物。
府城的格局就要小一些,漱石楼是后来者,这里原来是另外一家店铺,被秋心买下来,然后重建了一座高楼。漱石楼外边看去,就是极其漂亮,三层高楼,上头还有一间小阁楼,可以眺望小半个府城。
旁边的琉璃坊也是同样精致,和漱石楼一低一高,相得益彰。
漱石楼上,秋心已经离开,张小菇的房间安静下来,三儿在吃的东西,张小菇沉默了片刻,对他说道:“以后不要再在秋姐姐的面前提起家中的难事了。”
三儿的动作蓦然停下来,他抬起头说道:“知道了。”
“我知道你心中很多怨愤,吃了亏,又受了辱,但如今世道便是如此,就像你说的,盛世之下,未必太平啊!”张小菇叹息道。
三儿却笑了起来:“二姐不要叹息,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张小菇摸了摸三儿的头,不在叹息,也跟着微笑道:“要靠你了啊!”
三儿嘿嘿一笑:“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天下闻名的大人物,让任何人都不能欺凌我张家,保护姐姐。”
“那二姐我下半辈子可要靠我的好弟弟了哦!”张小菇眉眼间多了一丝温柔。
“那是自然。”三儿握紧了拳头。
“好了,我也该去看看母亲如何了。”张小菇站起来,对三儿说道,“你刚来府城,不要到处乱跑,你的性子我也知道,别惹事。”
“我知道啦。”三儿挥舞了一下自己拳头,“我不是莽夫。”
“恩呢。”
张小菇出了门,下了楼梯,便来到了漱石楼后头的院子。因为是漱石楼的管事,而且这些日子做的也是颇服众望,一路上遇到的伙计,都十分恭敬地叫她一声“张管事”。名医岳钟已经来给陈氏看过病,这又让张小菇不禁感叹秋心的人脉和面子,能请动那位传说中脾气很大的名义。
岳钟来的那天,刚好张小菇不在漱石楼,据说岳钟当着众人的面,把给陈氏治病的钱大夫骂了半天,说他误人性命,然后重新给陈氏换了药方,并且吩咐说要静养下去,便有治愈的希望……至于为什么只有希望,而非完全,就要问惠众堂了。
“那些庸医……”张小菇又气又恼,气的是父亲张有也是死脑筋,就因为和钱大夫有过些交情,就完全信任他了,母亲都没看出是什么病,就吃各种药进去。恼的是自己没有早作打算,把陈氏从惠众堂接出来。不过现在埋怨也没什么用,张小菇走进陈氏的屋子,这时候陈氏已经醒过来了。
“娘,我来看你了。”
陈氏看到女儿来了,教训道:“你现在也是漱石楼的管事了,怎么不去做事?”
张小菇委屈道:“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外面的生意大多有别的管事谈,我刚进漱石楼没多久,先学学东西。而且秋掌柜也说要放我一日假呢……”张小菇知道自己娘亲就是这个脾气,信奉得到了多少就要付出多少,张小菇要留在漱石楼,就不能懈怠了,很多人眼红着管事这个位子呢。
陈氏说道:“你也该小心些。”
张小菇道:“好啦,娘,我不过来看看你,待会就去忙事情。”
“正事要紧。”
“娘的病就是正事。”张小菇回了这么一句,然后笑着给陈氏把被子的边边角角压到身下,不漏风。张小菇连着照顾了陈氏很多天,也有些习惯了照顾人的动作了,她的动作很轻,但很让人觉得靠得住。陈氏的病似乎好些了,起码脸色不像一开始那么苍白到令人绝望,声音也比起以前有力气了一些,不再那么有气无力。只是陈氏还发着低烧,无论怎么调养,身子还是十分虚弱。
“这是多年亏损的气血呢。”说起自己的病,陈氏也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操持张家这么多年,歇歇也好。”
“小菇正是这个意思,娘既然来了府城,起码要先把病养好,别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养好病……难啊,只怕成了家里头的拖累。”陈氏说道。
张小菇安慰道:“这是什么话,谁能是家里的拖累?娘能安好,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陈氏不这样想,她说道:“小菇啊小菇,等你后你嫁人了,可就不会这么想了。”
突然提到张小菇嫁人的事情,张小菇也没准备,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还早着呢。”
“什么还早呢,你都已经十六了。”
“可三儿也才十三呢,我要是嫁人了,三儿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办?”张小菇当然不愿意这么早嫁人,百般解释起来,希望这只是陈氏偶然提起的。事实也正是如此,陈氏只提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让张小菇松了一口气——她才不要这么早嫁人。
张小菇这个身体以前的记忆,大多有些残缺了,但她也知道这事情不便多提:“而且,娘永远是我的娘,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娘的女儿。”
陈氏没有多说什么,摸了摸张小菇的头:“乖孩子,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张小菇心中一酸,道:“不难为,不难为。”
陈氏也是有些感慨,这一连串的事情,足以将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击垮了,若非张小菇机缘好,碰上了漱石楼的女掌柜招揽,究竟如何,还很难说呢。
过了一会儿,陈氏又问道:“小菇,你爹如何了呢?”
张小菇本打算先瞒住陈氏,但这事终究还是不好瞒,现在看来陈氏大约也猜出了,便道:“爹爹现在腿受伤了,行动不便,若是来府城,一路颠簸,恐怕还要加重病情,不如等过段时间,腿脚好点了,我再接爹爹过来。”
“是啊,来府城这条路,虽然近,可很不好走呢。”
陈氏也这么说道。
母女两在一起,可以谈论的事情很多,但陈氏毕竟精神不好,说了一会儿便累了,张小菇就劝她早点歇息。
张小菇说要离开的时候,陈氏又对她说道:“小菇,你也要照看好自己的身体。”
“娘,我心里有数。”
“你知道就好……唉,唉,去吧,去吧。”陈氏笑道。
“嗯,娘你睡吧,我让伙计们别打搅到你。”
“就怕麻烦他们了。”
“没有的事呢……”张小菇的声音越来越远,陈氏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精力了,沉沉睡去,嘴角却还带着一丝笑容。
这大约是最好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