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道天涯仗剑相随（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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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某一日，天气还是如此，刚下过雨，地面甚多潦水，那时正是秋天，秋风萧瑟，尤其是在北地，更是如此，大片落叶的树林中，两个人一前一后，他们的神情都不怎么好看，似乎在争执着什么。这两个人，正是影子和北光。十年前的影子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样貌也更加冷峻，不似后来张小菇见到时候的那样平和，眼神锋利如刀。北光则是一身布衣，头上戴着斗笠，几乎看不见具体的样子。
“师父是朝廷钦犯，你一定要执迷不悟？”北光恨恨说道。
影子没有回答他，只道：“师父就在树林小屋中，你要领朝廷的赏的话，跟我手中的剑说话吧。”
北光说道：“朝廷除了我，还有更多的人赶来，你能挡住我，你能挡得住他们吗？”
影子回答道：“挡不住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我了。”
影子和北光同出一门，自然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学生，性子也颇为相像，若说是有什么不同，北光很有野心，而影子显然很缺这种东西。他们的师父是朝廷钦犯，这句话并不是假话，或者说，北光说的都是实话，除了他早来一步之外，已经有许多朝廷鹰犬正往此处赶来，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将这里围个严严实实。两人师父不是一般的朝廷钦犯，而是逆贼之后，此时若是不出卖师父，作为徒弟的他们，自然也将会被朝廷天下通缉。天下虽大，可是没有人会喜欢东躲西藏的日子。更何况，今日就已经是绝路。
树林中，有一座小木屋，这里是寻常影子和他师父的居所，隐藏在山中，绝少人能到达这里。若不是有人指引，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但是……凡事总有一个但是。北光有他的选择，影子也是如此，他回到了那一座小木屋外，北光没有留住他，所以当影子回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多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淌着血。影子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站在门口，他开口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一个清丽如仙子一般的女子。
这便是影子和北光的师父，师父对他说道：“朝廷找的人是我，你可以自行离去。”
影子笑道：“我既然还在这里，自然不会离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师父说道：“你留下来，也会死的。”
影子笑着说道：“生死不过小事罢了，不提也罢。”
师父怅然叹息一声，看着眼前的徒儿，突然想起了许多年来隐居在此地，一起度过的许多时光。影子是清丽女子从外边镇子上带回来的孤儿，没有人知道影子身世究竟如何，当时影子也不过十岁，对于过往的事情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直到有一天大雨，影子在树林中遇险，遭遇到了一头饿狼。影子手中只有一把短刀，独自和饿狼对峙了一个时辰，直到他的师父到来，杀死了那一头狼。这之后，影子开始渐渐变得十分依赖师父，也变得愿意透露一些年幼时候的故事，只是对于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很少提及。对他而言，师父有大恩，足以以性命相报，这边足够了。
这也是影子和北光最大的不同，影子外冷内热，看似无情，其实最是有情。
“你还年轻，这世上，终究还有许多人你没有见过，还有许多山水你没有到过，还有许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师父已经是必死之局，天下虽大，我却也已经没有了四处逃亡的心思。托你的帮忙，这几年我过得好歹十分安心，我该教给你的，也都教给你了，但是有一件，我要再跟你说一句。”师父对影子说道，“师父是一个女子，因此纵然与皇城的那位天子有血海深仇，也不过是躲在这山谷里，一日日终老，倘若我是男人，今日便会有另外一番图谋了。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师父比较自私，简单的事情，我留给自己了，艰难的那些，就留给徒儿你了。若是你哪一天厌倦了，便不用理会我所说过的话。”
影子说道：“我不是北光。”
他不是北光，所以做不出来拿师父的头，去向朝廷邀功请赏。
师父怔了一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影子不想再用猜谜题的样子说话了，他径直说道：“师父，你今日便不走了么？”
师父道：“不走了，躲了一辈子，今天见见该见的人呢，如果见得到的话。”
秋天的夕阳，将雨后的树林印染上了一层火红的色彩，仿佛是鲜血的颜色，地面上厚厚的干枯树叶，松软的土壤，一踩下去就会留下一个脚印。树林中静悄悄的样子，没有一丝声响，直到突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传来，紧接着一队锦衣人出现在树林中，他们的腰间都挂着一个牌子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凤字旗。
小木屋。
“天子要杀我爹娘，赐一杯毒酒便足够了，何必还要让佞臣设计构陷我爹娘谋反，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爹爹守护疆埸数十载，若是要谋反，天子病重的时候不谋反，胡人南侵的时候不谋反，天下纷乱的时候不谋反，今日天下太平，却要谋反？可笑！可笑！可笑！”接连说了三声可笑，影子的师父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郁结之气，全部吐出来。
小木屋边，是是一片草地，经过了许多年的打理，已经整理地十分平整，周围则是一小片竹林。竹林生长的十分青翠，即使是秋天，也是大片的绿色，这大约是树林一整片光秃秃地枝桠中，唯一鲜艳一些的色彩了。竹林生长的十分茂盛，年前都是如此，这一年的初夏意外下了一场雪，紧接着竹子很多棵都开花了，然后渐渐开始枯死。
影子默然点头，然后说道：“师父，你说过，你已经放下了的。”
师父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要真放下，何其难。”
夕阳渐渐消逝，暮色降临，山谷之中早早就变成了黑夜，小木屋中没有灯火，就着月光，影子和他的师父相对而坐。小木屋前有一个木头做的桌子和凳子，木头桌子上面只有一壶酒和两个杯子，两人给自己倒上了酒，喝了一杯。月朗气清，惠风和畅，树林中，却又杀机隐现。
影子站起身来，开口说道：“你们在等什么？”
从树林中出来一个人，正是北光。
北光此时却已经穿着一身官衣，一个人从树林中走出来，慢慢来到影子和师父的身边，开口说道：“没有在等什么，看你们临死之前有什么话好说的。”
“说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影子笑道。
“师父，近来可好？”北光看向了身旁仙子一般的女人，躬身行了一礼问道。
师父又喝了一杯，眉眼间十分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这也只是普通的一次聚会。但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她抬起头，看着北光，说道：“我一切都好，只是你看起来却不好。”
“这话怎么说？”北光讥笑道。
师父说道：“你其实是一个比影子还不适合官场的人，你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锦衣官服，但真的不适合你，投靠了朝廷，真的能找到你所希望得到的吗？”
“师父知道我想要得到什么？”北光反问道。
师父回答道：“你看起来和影子很像，其实真的很不像，影子外冷内热，其实很重情义，你却恰恰相反，外热内冷，有多少人能真正让你当朋友呢？离开了山谷，离开了我们，你一定过的很不愉快吧？”
北光笑道：“师父觉得你真的了解我？”
“我从不试图去看透谁的心里。”师父说道。
北光收敛了笑容，道：“我想得到的，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官位权势，但是我讨厌平静的生活。”
“可笑。”
“这并不可笑。”北光反驳道。
影子站起身，说道：“我不想在和你说话，让你的人动手吧，刀都已经拿出来了，再谈这些，还有什么用。”
“往日的情分，总归是要讲一讲的。”北光说道。
影子道：“怎么讲。”
北光说道：“留一个全尸。”
“师父将你从小养大，就只值一个全尸？”影子哈哈大笑道。
说完，拔出手中短刀，说道：“废话少说，来，杀个痛快！”
说话间，手中的刀已经向北光挥刀杀去，树林中突然亮起了许多把火把，这些火把越来越多，慢慢将整个小木屋周遭全部围了起来。从树林中，整齐地冲出了几支小队，都是树林中的那些凤字旗的厉害人物，同样手持利刃的弓弩冲了上来，将小木屋团团围住。
“放箭！”
一阵箭雨过后，北光将影子和他的师父躲入了那一间小木屋中，就在这时候，北光脸色一变，身后一阵火箭射向了小木屋。
一时间的火光，灿烂夺目！
北光的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