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二日一早车马已经打点妥当，未央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去往南敏郡王大营。
虽然事先已经有人前来传信，颜南敏却迟迟没有露面，未央自然明白他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却是不动声色的靠在凤辇之上，闭目养神。
随行而来的官员对颜南敏此举虽然略为不满，但介于眼前绵延数里的军营大帐，都是压着脾气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众人从辰时初刻等到卯时过半，春日的阳光虽算不上毒辣，站久了很多文官额上也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擦，一个个苦苦支撑。
终于，前面的大营之内传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昏昏欲睡的众人马上打起精神，抬眼看去。
入口处的路障被迅速移开，营门大开，一队轻甲士兵率先一路小跑出来开路，只需片刻，眼前空旷的场地上就聚集了数十万人马，一眼望去让人唏嘘不已。
身后的人群中不可遏止的爆发出轻微的议论声，一骑轻骑由阵列之中款步而来。
未央缓缓睁开眼，看向马背上的男人。
那男人生了一张清俊的面孔，若不是那一身森冷的铠甲使然，一眼看去倒是有几分儒雅之气，虽然才过不惑之年，两鬓之上却过早添了风霜。
很久以前记忆中那张温暖的笑脸就那么不期然的划过脑际，未央脸上表情瞬时一僵，直至碰到男人眼中冰冷的眸光才猛地回过神来，清浅一笑，“南敏郡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男人冷着一张面孔，不带半分情绪，目光一直落在未央的脸上，半晌之后才略一拱手，冷声说道，“劳动澜妃娘娘大驾，微臣惶恐！”
“郡王客气了！”颜南敏没有下马，语气里的不恭也很是明显，未央看着也不甚在意，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示意旁边的小玥递过去。
小玥接了，恭恭敬敬的上前，谨慎的将信封递给颜南敏身边副将，便回到未央身边。
颜南敏将信封捏在手里却没有拆开，只是略一蹙眉，递给未央一个询问的眼神。
“稍后郡王得空一看便知！”未央缓缓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径自回头对身旁的吴尚书说道，“本宫累了，要先走一步，宫中酒宴已经备妥，就有劳尚书大人陪同郡王前往了！”
“是，老臣领命！”吴尚书强作镇定的施了一礼，未央满意点头，回头对颜南敏微微一笑，“如此，就请郡王随意了！”
颜南敏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却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娘娘请便！”
未央没有回宫，而是按照事先的安排带了碧儿小玥一行前往云湖行宫，行宫位于大郓城南郊，整座行宫大半建在云湖之上，因此得名。
因为带着风拓不宜颠簸，未央一路徐行，正午过后才到达目的地，谁知刚一下车后面便有数匹快马疾驰而来。
随行的侍卫瞬间警觉起来，纷纷拔刀出鞘做出防备的姿势，来人驶到面前，赵毅上前一步，沉声叱道，“来者何人？竟敢惊扰澜妃娘娘大驾！”
“是我！”行在最前的男人收住缰绳，面色沉静的看向人群之后的未央，沉声道，“本王特来拜会澜妃娘娘！”
“南敏郡王？”赵毅一愣，因为不明他的意图所以不敢放下防备，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未央远远看着马背上神色冷然的男人，没有半分的诧异，将风拓交到碧儿手上，“拓儿饿了，你先带他下去吃饭！”
“是！”碧儿担忧的看了未央一眼便抱着风拓率先进了院子。
“赵毅，你们退下！”未央上前一步，吩咐道，“请南敏郡王进去坐吧！”
说罢，转身进了院子。
颜南敏看着她的背影，略一迟疑也便翻身下马，紧随其后径直去了偏厢书房。
小玥将茶水奉上，未央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本宫与郡王在书房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娘娘！”小玥小心翼翼的看了颜南敏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郡王请坐！”未央浅浅一笑，随便捡了个位子落座。
“微臣贸然到访，还请娘娘不要见怪！”颜南敏看她一眼，也没多说，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目送着小玥出去，颜南敏便直接从袖中掏出那封信，从桌上推到未央面前，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个性使然，这个男人冷酷惯了，似乎对谁都不亲厚，如今他大权在握也是不屑于做表面功夫的。
未央斜睨一眼，心中了然，却是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信是流火公子遣人送来的，本宫也是昨天刚刚收到，郡王有什么疑问吗？”
颜南敏一直沉着脸，目光片刻不离未央的面孔，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到破绽，但见她神色泰然，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心下略有些焦躁，还是勉强压着情绪，维持着冷然的风度，“微臣想要知道，信中所谓的昭远太子是怎么回事，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这个人虽然生着一张跟黎歌雷同的面孔，却只是那两道森寒的目光便将两个人完全的区分开来。
实时造人吗？未央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丝后怕，怕迟早有一天，她会亲手将黎歌也逼入这样的境地。
可是，她没有退路！
“赐教二字倒是谈不上！”未央放下茶盏，嘴角虽然一直带着笑却早就没了笑意，只是冷然说道，“这件事多说无益，按流火公子信上所言，他昨日就该启程护送太子回来了，郡王若是等不得他来京大可以亲自走一趟，事情真假，一看便知！”
颜南敏这样的人与流火不同，未央手上没有他的任何把柄，也拿不准黎歌在他心中究竟有怎样的分量，在这个人的身上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二十多年盛传的他与兮敏皇后之间笃深的姐弟之情。
未央明白，后无退路，她已经应下了一场漫天豪赌，这一侧，压下的是沈家满门，那一侧赌的是二十年的时光，或许还有二十年的仇恨！
所以她也不再伪装，索性拉开架势与他摊牌。
“你能肯定夜流火送来的人真的是昭远太子而不是其他人？”颜南敏眼中怀疑的神色丝毫不减，未央看着一颗心却是越发平静。
“在见到真人之前谁也不能下此定论！”未央平静的看着他，眼眸中没有半分情绪流露，“可如果那个人刚好就是呢？相对信王而言，郡王难道不觉得扶持昭远太子上位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未央一顿，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继续说道，“除非你只想要一个傀儡来作为你谋朝篡位时引人耳目的工具！”
未央的话说的毫不避讳，任凭是谁听了只怕不是惶恐也是愤怒，可颜南敏不然，他甚至连一丝的反应都没有，只是用他冰冷深沉的目光紧紧的逼视着眼前女子冷然的面孔。
“我要什么咱们姑姑且不论，如此的大费周章，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不要跟我说什么忠君爱国的鬼话，先皇的死因你心知肚明，本王不查便罢，追查之下会出什么乱子相信不用多说！”
“难道他不得好死的下场不也是郡王你期待的吗？”未央抖了抖裙摆，无所谓的站起身来，“如果我不做，只怕你也不会让他好过吧，当年颜氏一族被排挤出京的幕后真相郡王你再清楚不过了，难道只是因为李氏打压所致吗？”
以南野王的为人，他连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李家都要防备，又怎能放过六朝为官的颜氏一门继续发展壮大？
封王不过是个幌子，他只不过是以无尽的荣宠做外衣掩人耳目，实际上借机是消弱了颜氏在中央的实权，将他们流放而已，这一点从颜丞相突然辞官便可见一斑。
颜南敏此时卷土重来只怕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咽不下当年的那口气吧，相对而言，颜家跟沈家的下场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迫于颜家几代打拼的威望，他们并没有像沈腾恩这般被杀人灭口。
旧事重提，颜南敏的脸色瞬时铁青，嘴角抽搐了下是嘲讽的笑意，那双森寒的眸子也终于保持不了漠然的神采，逐渐染上愤恨的血色。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颜南敏的声音沉闷森寒，一如地狱里的游魂般飘了出来。
“我想知道自然就有我的办法！”未央并不买他的帐，话锋一转就岔开话题，“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我的目的就是风誉卿，只要不是风誉卿，其他任何人登上皇位都与我无关。至于昭远太子，我只是想拿他跟你做个交换！”
“交换？”颜南敏冷笑，“你想换你手里那个孩子的命？”
“对！”未央点头，直言不讳的与他对视，“只要你保证拓儿跟沈家的安全，沈家军会马上撤出大郓城！”
这就意味着颜南敏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拿下南野的京城。
颜南敏会迫不及待的举兵以前未央很不能理解，后来看到风誉卿与西华结盟之后才恍然大悟，他这么仓促起兵的原因就是为了抢先风誉卿一步攻占大郓城，夺得南野的心脏位置。
“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灭掉沈家军？”
“或许你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风誉卿现在联合了西华准备回来争夺皇位，你不会不顾大局在这个时候跟沈家军内耗，而对抗风誉卿，沈家军将会是你很好的助力！”
两个人，四目相对，颜南敏没有再说话，但是从他渐渐平稳的下来的目光中未央却已然看到了希望。
“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他长长的出一口气，随即眸光一敛，厉声说道，“不过——前提是昭远太子的事你没有骗我，否则，沈家满门跟那个小鬼就是你信口雌黄的代价！”
这是很严肃的警告，颜南敏的眼神毫不掺假，未央却在他那么决绝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凄惶。
为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吗？
看着那个如风一般迅速滑离视线的挺拔的背影，未央像是听到了笑话，不可遏止的冷笑出声，落在心里的却是浓重的荒凉。
友情是什么？亲情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这些所谓的人类感情究竟是什么？
她不会知道的，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这一场她又赌赢了，却还是注定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