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沈媚的血如一条条妖冶的小蛇蜿蜒而下,顺着华丽的台阶滴下来,浸染了群臣脚下大片的地毯。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文官回过神来的时候血已经流到他们脚下,两人如同被火烫了一般,猛地跳开,带着滑稽的狼狈。
所有的人都还愣在原地,虽然此刻他们已经明白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仍像一群傻子一样站在那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打破这沉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盘旋——
南野的天,要塌了!
没有人能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封后大典才刚刚结束不到两个时辰,沈媚竟然穿一身丧服出现在这毓琉宫的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宣布她要为自己的父亲平反多年前的冤案,然后两年前因为谋逆大罪被当街处斩的前国舅李伶就被人不人鬼不鬼的拉上来丢在当中。
沈媚声色俱厉的诏告天下她父亲战死的真相,苟延残喘的李伶也对五年前谋害沈腾恩父子一事供认不讳。
于是沈媚亲自操刀将李伶刺死于剑下,可还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她自己便已横剑自刎,血溅当场。
自两年前李后倒台朝臣便一边倒的倾向于沈媚,眼见着她登上后位,还没来得及跟着她享受荣华富贵她便殁了,还是以这样轰轰烈烈的方式,这无疑给了整个南野王朝当头一棒。
欢宴的气氛嘎然而止,这一场变故让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看着大殿之上横着的两具尸体,他们的脑子只是机械化的运转着。
满朝文武都记得沈媚方才的话,她说五年前是南野王一手谋划李伶去算计了沈腾恩父子,而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心情去讨论这件事的真实性,只是一个比一个僵硬的站着,任凭丝丝缕缕的恐惧感慢慢袭上心头。
李伶殁了,沈媚殁了,那么南野王呢?册封大典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沈媚方才的举动来看他们已经猜到了结果了,只是不敢承认,也承认不起。
因为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南野王,除非南野王马上出来主持大局给沈媚随便安一个什么罪名把这件事压下去,那么他们就都还有再次见风转舵的机会,如若不然,这便是灭顶之灾。
或许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这些朝臣发自内心的期盼他们残暴嗜血的君王可以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哪怕是当面杀几个人也好,因为起码那就证明了南野的天还是原来的那一片,不会翻过来。
所以他们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殿之上还是死一般的沉默,浓重的血腥味逐渐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满朝文武就那么僵硬的站着。
空茫的夜色中突然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心下一动,瞬间燃起一线希望,齐刷刷的转头向殿外看去。
天空中最后一簇烟火泯灭,清明的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中天之上带着高贵的华彩,夜色很凉,清冷的风从敞开的大门处灌进来。
淡绿色的娇俏身影由夜幕中匆匆而来,那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凌乱的落在每个人的心尖上,然后不等来人靠近,七十多岁的尚书大人心脏已经不堪重负腿一软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凄厉绝望的一声嘶喊打破了眼前的宁静,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碧儿站在门口抱着头惊叫一声就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这一声惨叫打破了所有人的梦境,沉默的人群终于忍不住躁动起来,一个离她最近的武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像提小鸡一样抓着碧儿的领口厉声质问,“皇上呢?”
碧儿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鲜血淋漓的一幕,咬着牙不住的落泪。
“说话,皇上呢?”那人急得脖子通红,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碧儿歪在一边,白皙的脸庞上马上出现五道指印,鲜血沿着嘴角溢出来,她还是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只是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看着血泊中沈媚的尸身。
“你——”那人见她不语,想要再上前逼供却被身后的李侍郎拉了一把,文弱老人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无比痛心的狠狠的叹了口气,就差哭出来了,“刘参将,还是派个人去景云宫看看吧!”
“对对对,快,快!”先前晕过去的尚书大人已经被同僚拍醒,抚着胸口坐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快——找个人去——去请陛下过来,快——”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刘参将身手利落快走一步窜到门口,才要喊人忽听得身后一声阴森的惨笑之声传来,高大的身躯不由一震,随着众人一齐回过头去,血泊中衣衫邋遢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两束眸光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厉鬼。
李侍郎一惊,颤颤的指着他,“你——你——李国舅,你——没死?”
“死?你们巴不得我死是吗?哈哈哈,可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李家!”李伶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悠哉的俯身捡起地上沾了血的宝剑握在手里,癫狂的笑声刺入众人的耳膜,他紧紧捂住自己的伤口,眼神带着嗜血的仇恨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你们看到了,转了这么大一个圈这天下还不是落在我李家的手里?”
“你这罪臣,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在这大呼小叫!”刘参将快人快语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着李伶的衣领,狠狠的呵斥,“两年前你就是该死之人,苟延残喘到了今天居然还敢大言不惭,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有没有南野的朝廷?”
“哈!”李伶那么大一个人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的提在手里没有半点气势可言,可他却不恼,自顾低着头发笑,再抬眼目光中阴狠之色更甚。
同朝为官多年,李伶阴狠毒辣的手段众人皆知,看到他此刻的眼神,刘参将暗道不妙还不待他动手瞳孔却猛地扩大,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冷厉的长剑从腰侧斜插进去,贯穿了他高大的身子。
没人想到李伶竟敢在大殿之上杀人,直至刘参将高大的身躯砰然倒地还有人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是说风永义那个昏君吗?”李伶抽回宝剑,直接在刘参将的朝服上擦拭起来,不屑的回望一眼倒在那里的沈媚,“他早就该死了,现在还多亏了这个贱人!”
“你——你说什么?”老尚书闻言忍不住一阵颤抖。
“尚书大人是听不清楚还是装糊涂?”李伶带着阴森的冷笑转身向老尚书走去,看着他提剑一步步的走下来,竟然有胆小的官员不自觉的往后退去,李伶看着就得意的笑出声音,“等着吧,太子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们欠李家的账咱们要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你——乱臣贼子,你大逆不道!”老尚书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还是强作镇定的指着李伶,当年李家倒台之时落井下石的勾当他们几乎人人有份,现在如果李家翻身,结果会是怎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乱臣贼子?”李伶不以为意的放声大笑,“风永义杀了沈腾恩,他现在是死在沈腾恩的女儿手里,难道你们刚才没有听清楚吗?这叫血债血偿,跟我李伶有什么关系?”
“你——”老尚书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反驳,李伶眸光一敛,狠狠的逼视他浑浊的双目,一字一顿的恨恨说道,“识相的就给我老实呆着等太子回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要杀谁?”雪亮的声音不高不低的由身后传来,所以人都不约而同的再次回头向门口看去。
面容清冷的女子站在门外,呼啸而起的北风卷起她如瀑的发丝衬得她一张面孔更显苍白。
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与时间一起静止,冷眼看着这一群衣冠楚楚的朝臣的狼狈,冰凉的眸子里不带任何的感情,只是安静的看着。
“你要杀谁?”
长发披散,一身素白衣袍的少女由殿外款步而来,面容宁静眼神清冷,全身上下竟于无形中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将所有人都逼得不敢上前。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在李伶扭曲的笑脸之上,如一把利刃猛地截断男人疯狂的咆哮声。
李伶看着她,目光变得深了深又深了深,握着剑的双手也是紧了紧又紧了紧,做出防备的姿势,脚步却在她逼近的同时不由的向后退去,待到看清女子的面容时那表情却仿似见了鬼,声音里都是不可遏止的恐惧的颤抖,“你——你——”
未央不说话,嘴角嘲弄一勾,丝毫没有因为李伶手里的宝剑而退缩,反而更加坚定的一步步上前,直至把他逼进死角。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李伶猛地惊醒,手腕下意识的想要发力,可是宝剑还没有来得及刺出去未央已经是迅捷的一个闪身,后肘狠狠的撞在他的胸口上。
李伶身上吃痛就下意识的松了手,而下一刻那把原本还被他牢握在手中的宝剑已经压在了他的肩上,凌厉的剑锋紧紧的贴上了颈项的肌肤,女子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就再一次传来,“你刚刚说你要杀谁?”
李伶茫然的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森寒的戾气袭来他才似是突然之间恢复了意识,喉结干涩的抖动着看向未央,仿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是持续的颤抖,“你——你——”
这个前一刻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男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她——很可怕吗?
不,他不该怕她,他该怕的是她现在心中的仇恨,可以不惜一切焚尽这片肮脏的天地的仇恨。
眼中寒光乍现,未央手腕极速的一个旋转,锐利的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沿着李伶的颈项拉出一条红线。
未央的声音冷得如同地狱里的冰渣,“你记住,这天下现在还是风家的天下,纵使有朝一日它不姓风了也轮不到你们李家!”
李伶的瞳孔瞬间扩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凌厉的女子,顷刻间无数殷红的血珠从那道猝不及防的伤口里涌出来砸向冰冷的地面。
李伶的尸身重重的倒了下去犹瞪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比死不瞑目的刘参将更甚。
又一场变故,大殿之中已经横下了三条尸首,眼前的气氛终于再一次陷入沉寂。
碧儿缓缓由地面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未央身后,伸出去的手又犹豫着缩了回来,半天之后才试着唤道,“三——三小姐?”
试探性的一声呼唤瞬间拉回所有人的思绪,前一刻还在李伶剑锋之下战战兢兢的老人突然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高声呼道,“澜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