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对百姓而言,武德十三年是南野王朝历史上最为平常的一年。
这一年南野王又封了一个妃子,这一年又一个可怜的女子被推入冷宫,都是最窸窣平常的戏码,街头巷尾的人们热火朝天的议论几日也便没了兴趣,数日之后甚至没有人再记得那女子的名字,就仿似天地之间她从就不曾出现过一般。
可对朝臣而言,武德十三年却是南野王朝历史上最不平常的一年。
这一年朝中的局势因一场草草收尾的封妃大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夜之间声明盛极一时的沈家三小姐就被人抛在了脑后,人们记住的是沈贵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扳倒自己的妹妹的手段。
朝野之中没有派系的支持便很难立足,而只在这一夕之间众人仿似顷刻间明白,沈媚,这个一直以来在后宫之中委曲求全两年之久的柔弱女子实则是一棵值得依靠的大树。
于是众多朝臣趋之若鹜,纷纷示好。
在这场由李氏兄妹设计的洗牌运动中沈媚反客为主,以牺牲未央为代价,一鸣惊人。
就在沈媚斜卧在软榻之上翻阅朝臣送来的礼单的同时,凤鸣宫中一直稳居高位的李氏兄妹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坐立难安。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刻李伶终于承认自己错了,错在只把沈媚当成一个女人,而忘了她是沈腾恩的女儿,也错在只把南野王看成一个嗜血的暴君,而忽视了他作为男人的弱点。
南野王对沈媚的迷恋已经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甘冒奇险也要将她留在身边,李伶终于明白,无论对于一个怎样的男人,红颜,永远都是祸水!
只是现在一盆水泼出去,他自己也收不回来了。
派去西土城的探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劫杀,让李伶很是惶恐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幕后黑手定是沈媚无疑,沈家已经垮了她却还有人可用,这其中究竟埋藏了怎样的关系让李氏兄妹如临大敌,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稳住朝中党羽,只是暂时对沈媚无计可施。
一切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南野的天还是那片天,后宫之主还是高高在上的李后,只是短短数月之内朝中重臣已有三分之一暗中倾向了沈媚这一边。
这是一场豪赌,他们用自己的命在赌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而他们的赌注就是沈媚日渐隆起的肚子。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李伶是错了,不仅错在曾经轻看了沈媚,更错在如今也同样的小瞧了她。因为在这一刻他还万万料想不到,这个笑颜倾城的年轻女子会是毁了他几十年的谋划并最终将李氏一门送入无间地狱的催命人。
日子在波涛暗涌中缓慢划过,武德十四年元月,在众多朝臣的翘首企盼之下沈媚顺利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南野王龙颜大悦为小皇子赐名风拓,并于一月之后的满月酒宴上正是册封为怀王。沈媚母凭子贵,由贵妃的基础上又升一级,尊为皇贵妃,与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皇子满月封王,这是南野王朝历史上的首例,代表着无尽的荣宠,也代表着景云宫终于有了与凤鸣宫抗衡的筹码。
朝野上下一片欢腾,但那些暗暗在沈媚身上押宝的朝臣却还不敢完全放松,因为南野皇宫的这块地的风水似乎不是很好,他们在观望的同时开始暗暗祈祷这个迟来的七皇子不要走了他五位哥哥早夭的老路。
仿佛是印证了满朝文武的忧虑一般,小皇子三个月大的时候突如其来生了一场怪病,南野王传来所有太医会诊依旧高烧不退。
皇贵妃无奈之下亲自抱着皇子前往南音寺烧香祈福,并且请了道行高深的清虚道长入宫驱邪。
清虚夜观星象,于惶惶不安之中道出实情,小皇子无故染病是有妖人暗中谋害。
南野王爱子心切,命人按清虚指示的方位全力搜查,果然于后偏殿南疆巫师居住的院落之内搜出写有小皇子生辰八字的布偶、符咒等物。清虚设坛作法将妖物焚毁,小皇子竟然奇迹般不药而愈。
南野王勃然大怒,下令封了偏殿并将一众南疆巫师全部打入天牢严刑拷问,是夜,南野皇城上空惨叫声不断,直至次日一早终于有人抵不住大刑,招出幕后主使乃六宫之主的李后。
此言一出,李后便于当日一早身穿朝服在毓琉宫外长跪不起,以示清白,朝堂之上更是人人自危,为求自保,更有一半以上的朝臣冒死谏言,劝南野王不可因妖道之言就误判忠良。
李家党羽悉数暴露,其阵容之大让南野王心有余悸,对谋害皇子一事虽有怀疑却迟迟不肯下令处置李后。
就在此事再次陷入僵局之时大理寺卿又于当日深夜送来另一份画押的供状,南疆巫师为求活命不仅招认了谋害七皇子真相,同时将一份记录昔日五位皇子死因的折子一并呈上。
南野王看后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在了大理寺卿的脸上,颤抖着双手在诏书之上加盖玉玺——废太子,贬为宁王,派往边城戍边,诛李氏满门,旁系亲属一律流放塞外永世不得还朝。
一条白绫,李后自缢于凤鸣宫,自此,这个在南野后宫叱咤风云,翻云覆雨三十二年之久的女人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三日之后以李伶为首的李氏亲族于菜市口斩首,显赫一时的李氏家族覆灭。
树倒猢狲散,李氏兄妹倒台之后朝中大员见风使舵,除了少数顽固派仍然坚信有朝一日太子必会卷土重来,其他人纷纷倒向沈媚一方,景云宫的气势如日中天。
南野王因为丧子之痛一病半年,痊愈之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为了南野王朝的江山万代着想,群臣纷纷上书请求南野王早立太子以安民心。
武德十六年元月初五,在小皇子两岁生辰之际南野王终于颁下诏书并决定于十日之后的上元佳节举行册封大典,封风拓为太子,且一并正式册封沈媚为后。
眼见着尘埃落定,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而此时的景云宫也是今非昔比。
二更刚过,碧儿送走了这天最后一批前来道贺的嫔妃回来的时候沈媚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秀眉微微蹙起,似是有些疲惫。
碧儿吩咐宫女去厨房取安神茶来,自己俯身坐在榻边给她捶着腿,有些心疼道,“小姐,您这两天身子不舒服何必急着召见他们?他们要巴结您,就算让他们等两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媚闻言也不睁眼,只是揉了揉眉心,缓缓摇了摇头,“别说傻话,你知道原因的!”
碧儿手下一顿,咬着唇看了沈媚片刻也便不再说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宫女香凝端着茶碗走到跟前,小声道,“碧姑娘?”
碧儿抬眸,见沈媚还没睁眼,就示意香凝把茶碗放在一旁。
目送凝想出了门,碧儿才将目光移回沈媚身上,试着问道,“小姐,您睡了吗?”
片刻之后沈媚才有了反应,缓缓睁开眼,碧儿一笑,起身端了茶碗递过来,“喝杯安神茶定定神吧!”
“恩!”沈媚欠身接过来只抿了一口就把茶碗重新递给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问,“拓儿睡了吗?”
“那会儿送走良嫔娘娘之后奴婢顺道去奶娘那看过了,奶娘说小皇子今天在花园玩了一天,可能是累了,这会儿早就睡下了!”提到小皇子碧儿就来了精神,开心的笑了起来,“小皇子还真是淘气,睡着了也不老实,奴婢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踢被子呢。”
碧儿说的高兴,沈媚听了却完全没有身为人母的喜悦,只是淡然的扯了扯嘴角就翻身下地,转身往卧房走,“皇上现在在哪儿?”
似乎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碧儿一愣,忙跟了她进去,“已经去了华贵人那了,应该不会过来了!”
“那就好!”沈媚应着径自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
沈媚没有叫她碧儿便没有进去,只是垂首站在屏风这边,眼中略有些担忧的情绪流露出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沈媚才卸了原本繁复的宫装,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屏风后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外走。
“小姐!”碧儿略一迟疑,忙跟上两步,叫住她,“还是让奴婢陪您走一趟吧!”
“你留在这吧!”沈媚看着碧儿眼中担忧的神色微微一笑,“万一一会儿皇上来了也好有个人应付,我去去就回!”
碧儿抿着唇没有接话,沈媚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快走几步就出了门,很快消失在门外。
碧儿愣了好久,直到门外忽起的冷风吹进来才回过神来。
微微叹了口气,碧儿上前关了门,又转身到里屋的柜子里取了针线框出来,坐在门口的角凳上安静的绣花顺便把门,等沈媚回来。
把风拓肚兜上的最后一朵祥云绣完又勾勒出锦帕上半片牡丹的形状,外面的更鼓响过三遍,碧儿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沈媚二更过半便走了,现在眼见着三更都要过了都不见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因为事先把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打发了,这会儿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碧儿一个人,虽然对这里并不陌生,但这一刻看着这座繁华却空旷的宫殿,心口却突然像是被什么猛地揪了一把。
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心底盘旋上升,碧儿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恰在此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小姐!”碧儿自言自语的念着,跑上前去一把拉开房门,门外的人刚好在推门,因为用力过大整个人就扑在了她怀里。
“小姐!”碧儿一惊,忙一手关了门把沈媚扶进来,这才发现她脸色发白浑身上下的衣衫几乎都被汗水湿透。
听到碧儿的声音,沈媚身子一僵,这才缓缓从她怀里探出头来,额上的发丝都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看上去很是狼狈,她怔怔的看着碧儿近在咫尺的面孔,眼神慢慢由原来的惊恐转化成茫然的空洞。
“小姐?”碧儿被她的样子吓坏了,扶着她到榻前坐下,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眼睛,试着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媚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水洒了大半,一双眼睛却终于有了光彩,只是眸光变得很深的落在碧儿脸上,让碧儿看不出她的情绪。
良久之后沈媚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颤抖着双手把剩下的半杯水送到唇边灌了进去,然后起身往后堂走去,“我没事,就是刚才跑的太急了!”
沈媚的声音显得很平静,碧儿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起身跟上去,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您——见到三小姐了吗?”
沈媚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却没有止步,径自推开浴房的大门,“吩咐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说罢,不待碧儿反应就走了进去,合上门,隔绝了外部世界的瞬间沈媚的整个人就如同失去支撑的傀儡紧紧的靠在雕花的木门之上,紧紧地咬着下唇,仰着头痛苦的闭上眼,双肩开始急剧的颤抖着滑倒在地。
终究,她还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