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柳湖!
微风送爽,带着丝丝凉意拍打着岸边垂柳,柳条随风飘舞,现出水面上的清幽月影跟不远处停留的一条画舫。
四更天,正是人生好梦的时候,天地间一片寂然的祥和,画舫上也泯灭了人声,只有晕红的灯光从七彩的幔帐中透出来,在冰凉的水面上现出一片温暖的光影。
船舱里,透过层层幔帐隐约可见一个男子挺拔的背影巍峨如山,他穿一袭与这夜晚同色的黑袍,让他的气势显得更强硬了些。
偌大的船舱里只有这男子一人,他一直背对门口负手而立,站了好久,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四更过半,岸上突然传来异动,凌乱踉跄的脚步声声声入耳,然后是什么击打水面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个人匆匆由甲板上闪了进来。
那人穿着夜行衣,黑巾蒙面,痛苦的捂着胸前尚在冒血的伤口,进到舱内瞬时跪于男子身后,一把扯掉面上黑巾,现出一张苍白却刚毅的面孔,“公子!”
船舱里的黑袍男子回头,灯光下是一张俊美容颜,只是面部的线条冷硬的有些过分,让人连看都不敢多看。
那男子看着黑衣人指缝间滚落的血珠,脸色微变,深邃的瞳孔中瞬时闪过一丝寒光,带了冷厉的杀气。
跪于地上的黑衣人触及他冰冷的眸光,下意识的垂下头,沉声道,“楼玉失职,有负公子所托,请公子降罪!”
“失手了?”男子看了他片刻,缓身坐于桌旁,端起旁边已冷的茶水,只是看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倦懒的声音也于无形中给人一种致命的压力、
楼玉头垂的更低,咬着牙应道,“是!属下失职,出了点意外,没有取到凌末白性命!”
男子并不恼怒,只是嘴角微微一扬,带一丝冷酷的笑意,“本王亲手训练出来的暗卫居然敌不过西华的区区侍卫,这岂不成了笑话!”
“公子!”主子笑了这就是他发怒的前兆,楼玉稍稍稳定心神才慌忙解释,“那几十个侍卫本不值一提,只是西华的这个六皇子——似乎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楼玉说着小心的注意着主子情绪的变化,男子笼着茶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楼玉慌忙垂眸,“今夜南野王在宫中摆宴,属下奉公子之命在他回驿馆的路上拦截,却不想凌末白身边那几个近侍个个都不简单,而且——就连凌末白自己也是深藏不露!”
“嗯?”男子闻言突然猛地一怔,手下不经意的加大了力道,手中茶碗硬生生被捏碎,茶水洒了一身。
察觉自己的失态,男子却也不甚在意,漫不经心的起身,走到旁边的架子上取了帕子擦着手,“你跟他交过手?”
“那倒没有!”楼玉沉思片刻,“他只出过一招,钱九被他一掌击毙,虽说当中也有大意的原因,但能一掌索了钱九性命,这人的内功也绝对算得上深厚。”
男子不再接话,若有所思的擦着身上水污,跪于他身后的楼玉忍不住再度开口,试着问,“公子,今天属下也是一时大意,如有必要——”
“不!”男子果断伸手制止他,把手里的帕子重新丢到一边,“如若果真如你所见,那么这个人就暂且先不要动他!”
男子款步走到楼玉面前,一把拉起他,用手指沾了下他伤口处的血看了看,瞳孔渐渐收缩成一条线,“他身边的人身手怎样?”
楼玉稍稍沉思,“若是一对一属下未必会输给他们,只是后来南野的官兵闻讯赶来,才乱了阵脚!”
男子闻言,只是摇头,缓缓仰头看着船舱顶部,突然长长出一口气,似是感慨,“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成大事者不能为外力所乱!”
“属下知错!”楼玉垂首。
“算了!”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纹,男子收回目光,“我们的人回来几个?”
“算上我一共去了十个人,只回来五个,而且都负了伤!”楼玉沉痛道。
“带他们去疗伤吧,驿馆那边暂时不用管了,只是除了吴太傅那——再多派些人手注意一下凌末白跟他随从的动向就好!”男子吩咐完冷然转身,走了两步发觉楼玉并没有离开,不禁回头,“还有事?”
“公子!”楼玉上前一步,谦卑的拱手道,“属下有一事不明,望公子明示!”
“你想问本王为何不再追究南野使臣一事?”男子开口,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楼玉坦然承认,“西华这次明里说是遣使臣贺寿,公子也说凌末白这个六皇子只是个幌子,暗中却是副使吴太傅在四处疏通,属下刺杀凌末白失败,未能挑起两国之间的嫌隙,如若他们真的联合起来对我朝不利,那我们——”
一个年轻气盛的西华王再加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广陵夫人!凌末白?这个人果真不可小觑吗?若是如此,西华只怕是无暇他顾了,男子想着不禁冷笑出声。
楼玉见他沉默,试着叫了声,“公子?”
男子回过神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不由一黯,“上一批派去苍月城的人走了多久了?”
楼玉垂眸略一思索,“差不多有三个月了,下个月初应该就能回来!”
“又是三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吗?”男子闭上眼长长的叹息。
“暂时还没有!”楼玉见他如此,心下也是一片黯然,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公主一定会回到公子身边的!”
“好了,你去吧!”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苦笑,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惫的挥挥手。
“是!”楼玉也不敢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东城驿馆,灯火通明。
末白独自站于窗前,面色阴沉,左边的袖子上大片的血迹未干,映着屋内灯光别样的猩红。
沈未央!没有想到他会再次见到她,若不是她眼中依旧刚强倔强的神情使然,他真的很难将两年前那个落魄的女孩子跟今日宴会上光鲜亮丽的少女联想到一起。
末白不否认,在宴会上第一眼再见到她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是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动的,却只因记得他是凌末白而淡漠了她给他的渴切而期盼的目光。
毕竟她是那么聪慧的女孩子,他以为他的漠视就足以让她弄明白一件事——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们不再是旧相识,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可偏偏,她变得那么愚钝。
伤口处渗出的血液顺着手臂成股的淌下来,末白缓缓由窗外收回目光,眼前浮现的还是她奋不顾身向他扑过来那一瞬间的震撼。
是的,震撼,就像五年前的严冬,听到苍月城被屠,阿雅失踪时的感觉,从头到脚的血液瞬间凝固。
一道长长的伤口,划过彼此的血肉粘连成一片交融的血迹烙在心底,手掌递给她的一瞬,他心底的感觉是热烈的,甚至是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未央还是赖雅,仿似眼前这个一样眉毛弯弯的女孩子就是他守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的人。
可终究,那只是错觉,理智重回身体的那一刻,他不得不再次对自己重申一遍——他是凌末白!
于是他转身,带着夜的凉抛下她独自离去。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看她伫立在原地的凄凉,末白听到自己心底什么流过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触动了每一根脆弱的神经,丝丝入骨的疼痛。
闭上眼,又是无声的叹息。
“公子!”亦云端了止血的药物跟绷带推门进来。
末白回头,款步走到榻前坐了,单手解开腰带把衣服褪到腰际,灯光下现出一副姣好的画面,亦云看了慌忙移开视线给他清理伤口,“亦柔姐受伤了,所以换我过来了!”
末白淡淡应着,面无表情的接过他手里的金疮药洒于伤口之上,药物刺激伤口,他的表情依旧安然,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声音平静,“我自己可以了!”
“我来吧!”亦云正在为难,亦柔已经举步进来,微微一笑,接过他手里的湿帕子,“你去吧,这里有我!”
“哦!”伺候主子这种事他哪里做的来,亦云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瞬间展颜,起身对末白恭敬道,“那我先去了!”
末白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亦云带上门出去,亦柔开始拿帕子一下一下轻轻擦着末白手臂上残存的血迹,她做的极慢,每一下都小心翼翼,擦洗完又拿了绷带把伤口包扎好。
放下手里剩余的绷带,亦柔满意一笑,目光触及末白赤裸的上身,不由面上一红,转身去取了放在一边的干净衣服,“换上吧!”
她说的谦卑也恭谨,末白虽然已经稍稍不耐烦,却不想无缘无故发脾气,脱了身上脏衣。
亦柔怕触到他的伤口,小心帮他把新袍子披在身上,再绕到身后去把压在领子里的发丝拨出来,手指触到他颈部肌肤,身子不由一抖,突然由身后抱住他,“公子!”
默默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所有的梦想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他的女人。
以前他对她冷漠,她告诉自己她可以等,等他忘了心里的那个人,可是这一晚,那个消失了的沈未央再次出现,看到他为她燃起从不曾有过的愤怒时,亦柔的心——慌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无情的男子是有心的,只是他不肯对她敞开心扉,眼见着这么多年的等待即将化为泡影,那种绝望让她害怕。
她不是没有时间再等下去,只是不敢想象等到最后的虚无,她不甘心,不能甘心,她要得到他,她不能看着他走向别的女子。
亦柔这个突然的举动让末白猝不及防,同时也触犯了他的底线,眼底瞬间漫上一层寒冰,他毫不犹豫的甩开她。
亦柔没有想到末白会如此绝情,连这么一点温暖都不肯给她,一个不稳倒在一边,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他,眼泪滂沱“公子——”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出去了!”末白冷涩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温度,一只手迅速将衣服整理好。
亦柔爬起来,不死心的奔到他面前,眼中含泪,“公子真的就这么讨厌柔柔吗?”
“不是讨厌!”末白愤愤甩袖,“是你逾矩了!”
逾矩?亦柔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那么她呢?沈未央呢?公子对她算不算逾矩?”
亦柔的质问让末白脚下一顿,他的事本无须向谁解释,尤其是亦柔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可亦柔的这句话却让他心底生出一股无明怒火,“你也看到,那是个巧合!”
“巧合?”亦柔不以为然,嘴角扬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奔到他身后的架子前,轻门熟路的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愤愤握着呈于末白面前,“那么这个呢?也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