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再次折回芙蓉苑大门外,看着暖风中骤起的素白幔帐未央的心头瞬时涌上几分惆怅。
下意识的抬眼看身边的黎歌,黎歌的神色虽然平静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便是这样也让未央觉得不自在。
正在门口指挥布置的铁府管家铁云衡回头,看到二人,一张脸刷的沉了下来,当即上前一步将二人拦下,开口极为不恭,“私人府第,二位止步!”
未央明白他是因为方才黎歌拒绝为蓝柯诊脉而怀恨,虽然对于铁家人的心情还能理解,却厌恶他们的霸道,而以黎歌的脾气又是断然不会跟他们强辩的,索性做了回莽撞事,上前一步,“我们要见铁大小姐,麻烦通报一声!”
铁云衡不屑的斜睨她一眼,冷冷一哼,也不看她,“对不起,我们府上要办丧事,小姐吩咐下来不招待闲客。”
说着,别有用心的瞄了黎歌一眼。
虽然黎歌决定回来时什么也没有说,未央却明白,他回来定然是改了主意,要帮忙的,现在却遭到这种奚落,就有些愤懑为黎歌不值,一股火气冲上心头就要上前跟他们理论,却被人一把拽住。
“既然府上有事我们也不便打扰!”
离歌的声音淡淡传来,未央回头,黎歌依旧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暗紫色的小锦囊,握在掌中看了两眼,才递了出去,“这个麻烦转交铁大小姐!”
说罢,将锦囊拍在铁云衡的手里,不待未央反映便拉着她快步离开。
黎歌的举动又让未央大惑不解,匆匆一个来回,她突然分不清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一直在回想黎歌的表情,从初见时的洒脱的一脸笑意,到芙蓉苑里的忽然敛起的神色,再到决然离开之后眸光中隐隐的矛盾。
未央不知道他要铁云衡转交给铁芙蓉的锦囊里放了什么,但是有一点却很明显,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是藏了极大的矛盾的。
或许他不是不想救那个男人,或许——他只是不想去碰无常。
未央若有所思的一步步往前走,心不在焉脚下也慢了些,不觉已经落在黎歌身后一段距离。
黎歌止步,等她慢慢挪到身边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清浅一笑,“丫头,有心事吗?”
已经是华灯初上,未央仰着脸看黎歌暴露在微红灯光下的笑容,却怎么都觉得不似初见时的明朗,似乎是隐藏了满满的心事。
“那个锦囊——”未央才一开口便后悔了,她无意探究别人的隐私,只是好像每一次都正中黎歌的痛处。
黎歌脸上瞬间消失的笑容让未央心中生出一丝愧疚,微微垂眸,“对不起!”
黎歌没有应声,低着头未央看不到他的表情,直至半晌之后才突然听到他轻微的一声叹息,他说,“那个锦囊是我师父的遗物,里面放着的是无常的解毒之法!”
“那刚刚——”未央抬头,黎歌的目光在灯火中明灭不定。
黎歌也不看她,望着天际的流云苦涩一笑,“师父临死前我曾答应过他会将与曾经有关的东西一并在他坟前焚毁,永不碰触,我——违背了他的遗愿。”
原来黎歌只是为自己违背了师父的遗愿而耿耿于怀,未央想着便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你跟你师父的感情一定很好!”
黎歌闻言微微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再次展颜就多了些平和的温暖,“我与师兄都是孤儿,自幼便是由师父一手抚养长大,师父一直都视我们如己出!”
黎歌平静的叙述还是让未央在心底感觉到一点哀伤,明媚如黎歌这样的男子原来也会有这样一段黯淡晦涩的过往,可他给她的笑容却总是温暖的。
未央不想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于是上前一步,诚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个方子是你师父的心血,就算你留下来他也一定不会怪你的,况且——你现在用它救了你师兄的命。”
黎歌微微一怔,师父一生行医,他自然明白师父对这张药方的珍视,也明白师父要焚毁它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自己,只是师父不会明白,对他而言很多的过往早就变得无关紧要,无需介怀。
看他发愣,未央不禁蹙了蹙眉头,刚好一个卖糖人的汉子挑着担子从面前走过,突然眼前一亮,追过去捡了两只糖人,回头跟黎歌招手,“我们买两支糖人带给明月好吗?”
黎歌远远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意,心头突然莫名一点酸涩。
想到未央这是在煞费苦心的安慰自己,黎歌心中涌出一丝温暖的感觉,本想回她一个笑容,扯动嘴角终还是叹息,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虽然交出解毒药方,只怕齐蓝柯还是难逃一劫!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深夜,本来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远远看过去,小客栈内还是灯火通明,门前停着的——
是铁芙蓉的马车。
未央困惑,家里的病人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她怎么会有闲情到这里,但她此行的目的定然是黎歌,这一点毋庸置疑。
抬眼看黎歌,黎歌的表情淡淡,似乎对铁芙蓉的到访没有丝毫意外,举步进了客栈,未央赶忙快走几步跟上。
迈进客栈大堂,果然铁芙蓉正眉头深锁的坐在正中的桌前,心不在焉的接过店家递过去的一碗茶。
随行的家人看到黎歌进来,忙低声提醒她,“小姐!”
铁芙蓉抬头,看到黎歌,面露欣喜之色,手一抖,丢了茶碗,茶水溅出来洒了一身。
一旁的店家忙过去给她擦,铁芙蓉也顾不得,慌忙起身向黎歌迎过去,方要开口,才想起大庭广众之下似是有些不妥,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黎歌会意,微微扯动嘴角,一句话也不说的举步上楼,铁芙蓉快步跟上。
看铁芙蓉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别人的私事未央也无意深究,折腾到半夜有些累了,就准备上楼休息,上了楼还不待推门,就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衣袖。
未央回头,明月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仰着头看她。
看到他,未央的心情瞬时好了起来,也不觉得困了,明月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看的她有些不自在,于是索性俯身蹲下去,捏了捏他的小脸,“小鬼你怎么还没睡?”
“我不是小鬼!”明月突然打开她的手,嘴一嘟,赌气将头扭向一边。
未央没想到他会生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想到回来的路上买的糖人,笑着拉过明月的手,“明月不生气了,姐姐请你吃糖人好不好?”
“糖人?”明月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听她这么一说便转过头来,却还是佯装生气的板着脸。
未央哑然失笑,伸手去怀里摸糖人又犯了难。
当时为了逗黎歌说话就把糖人放他那了,未央抬头看着黎歌紧闭的房门有些犹豫,回头对明月歉疚笑笑,“今天太晚了,姐姐明天给你好不好!”
明月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转眼睫毛就湿了,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你骗我!”
未央愣愣的蹲在那里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明月无邪的大眼睛里闪动的泪光在脑中一过,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小明月会因为这件事就对她失望吗?
失望?这好像——是个很可怕的字眼!
未央仓促起身,上前一步拉住明月,回头看一眼黎歌的房门,咬咬牙,“跟我来!”
黎歌开门,未央第一眼看到屋内铁芙蓉微红的双目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想退出去也迟了,只是尴尬的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黎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让到一边,淡淡道,“进来吧!”
未央看着屋内的铁芙蓉没有移步,“我是来拿糖人的,我不打扰你们了,晚一点——!”说着就要转身。
“没关系!”黎歌打断她的话,看一眼明月,明白她的意图,“铁大小姐就要走了!”说完转身进去取桌子上丝帕包着的糖人。
铁芙蓉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举步往门口走去,有些神情恍惚。
未央让到门内,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却发现她眼中的悲伤比傍晚初见时更甚。
黎歌取了糖人回来,未央还看着铁芙蓉一步步离去的背影没有回过神来。
黎歌打开帕子将里面的糖人递给明月,拍了拍他的头,“去把行李整理一下!”
“恩!”明月点头,拿着糖人高高兴兴的到一边整理东西,黎歌转身关了门未央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回头看黎歌,“铁大小姐怎么了?你不是把解毒的药方给她了吗?”
黎歌嘴角扯动,有些苦涩,“有方无药同样救不了人!”
未央不解,困惑看她。
黎歌转身走到明月身边帮他把东西放到柜子里,未央跟过去,“以铁家的家势还会有他们找到不到的东西吗?”
黎歌明白她的意思,手下一顿,吩咐明月去睡了才又回头,“可这服药的药引千金难求!”
“是什么?”未央狐疑。
“黑珍珠!”
黑珍珠!
据传,黑珍珠是东方一个岛国千屿国的特产,因为极为罕见被视为国宝,每年所产的黑珍珠数量有限,都被尽数收入宫廷之中,不准外泄。
所以普天之下除了千屿国的皇室,其他人对黑珍珠的了解也仅限于史料记载,甚至有人怀疑所谓的黑珍珠是千屿国为了扩大声名而凭空杜撰出来的。
无常的解药需用黑珍珠做药引,便是铁家有再大的能耐也是枉然。
至爱之人所中之毒明明可解,却不得解,一个摆在了眼前的希望瞬间覆灭,怪不得铁芙蓉会如此难过。
未央微微一愣,看着黎歌的背影,很小心的问,“一定要——黑珍珠吗?”
黎歌没有回头,良久之后才转身,微微一笑,温和道,“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黎歌的表情很平静,未央看着他的眼睛,想到回来的路上他说起那个锦囊时眼中的遗憾,突然问,“你也想救你师兄是不是?”
黎歌笑,摇头,“我——无能为力!”
还是遗憾,黎歌的眼中转瞬即逝的那一抹微光未央还是捕捉到。
想到初见时他脸上的阳光和对自己的好,未央不禁伸手摸了摸系于腰间的小布袋,犹豫片刻,终于咬咬牙,“等我下!”说罢,不待黎歌反应就夺门而出。
黎歌一愣,快步跟上,只见未央快步下楼奔到门口,一手拦住正欲上车离开的铁芙蓉,明净的面孔上是一抹决绝之色。
铁芙蓉止步,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未央抬头看一眼跟出来的黎歌,深吸一口气从小布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塞到铁芙蓉手里,“这个——给你!”
铁芙蓉愣愣的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龙眼大小的黑色珍珠在灯光下灼灼生辉,手心慢慢收紧,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黑珍珠!
未央不再理会她的情绪,转身回房去了,铁芙蓉对黎歌道了谢便匆匆离去,黎歌抬头,看着楼上未央的房门,眉头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