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芙蓉苑是一座占地庞大的庄园,整个建在水上,楼宇间由错综复杂的回廊连通,水上遍植芙蓉。
正值六月花开的季节,站在门口远远看去,院内亭台楼阁碧水鲜花,宛如人间仙境。
铁芙蓉带了丫鬟在前面引路,步履匆匆,未央抱着小箱子跟在黎歌身侧也不敢懈怠,所以本是好风景却无暇欣赏。
九曲十八弯的回廊绕了好半天才在一处小楼前止步。
未央抬头“品月斋”三个苍劲大字立于门匾之上,给这座小巧阁楼平添了不少气势,这写字的也应该是个豪气万丈之人,未央心中感慨便暗暗记下一脚的落款——
蓝柯
铁芙蓉打发了丫鬟才引他们进去,进去之后屋里也一个下人也没有。
明月说黎歌此行是为看病,可是这楼内却连一个服侍的下人也没有,未央有些不解,铁芙蓉已经径直向里边的一张大床走去,一边收起帘帐一边道,“风师兄这边请!”
帘帐挂起来,未央抬眼看去,床上躺着的是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人,脸部轮廓甚是分明,可是这个所谓的病人却是怪异,面色如常,惟独嘴唇是一片墨黑之色。
未央注意到黎歌在看到这病人的第一眼就脸色一沉,一片阴霾,心下更加困惑。
黎歌的诊病方式很奇怪,并不急于诊脉,而是拉开被子将男人的手脚四肢一一拉出来检查一遍,每看一处面色就阴沉一分,未央也注意到,这个病人不单是嘴唇,连带着四肢的指甲也都是一片墨黑之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症状。
这不像是生病,反倒像是中毒!
未央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而是一直观察着黎歌的脸色。
将手脚都看过一遍之后又翻开男子眼皮看了看,黎歌起身,丢下的却是硬邦邦的四个字,“我解不了!”
说罢,就准备转身离开。
铁芙蓉一怔,眼中瞬时惶恐万分,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他,“风师兄,人命关天,你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黎歌止步,看了她片刻,终还是摇头,“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是毒手医仙的传人,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解不了的毒!”铁芙蓉告诉自己他是在开玩笑,可是黎歌的神色凝重的让她害怕。
黎歌嘴角扯动,可在未央看来却怎么也构不成一丝笑意,“毒手医仙的传人并不只我一个!”
铁芙蓉闻言,回头久久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嘴唇颤抖半天才吐出声音,“你的意思是——”
黎歌也回头看了那病人一眼,神色复杂,“他昏迷之前应该告诉过你自己所中何毒!”
铁芙蓉突然一个踉跄,缓缓转身,神情闪烁,犹豫半天才艰难吐字,“是——无常!”
无常?
未央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床上昏睡的男子。
南野的宫廷之内常年豢养着一批擅施蛊毒的苗疆巫师,而在众多蛊毒之中最让人闻名丧胆的便是这味无常。
这味毒的蛊是一种罕见毒草,经提炼之后研磨成粉,施毒之时只须将毒粉洒于灯焰之上,毒素在空气中扩散,无色无味,却会受施蛊巫师的控制随呼吸只进入到某个要毒害之人的鼻息之内,然后随血液慢慢浸染全身。
因为毒药无色无味又是弥散于空气之中,巫师也只须在远处设坛施法,所以中毒之人根本无从查觉。
然而无常却与一般的蛊毒不同,可以称为蛊也可以称为毒!
一般蛊毒都要由施蛊巫师控制发作时间,无常不然。
巫师通过施蛊使毒素进入受害者体内之后,除非在半个时辰之内催毒发作,如若错过时间,此毒便不再受其控制,成为隐藏在被施蛊者体内的隐性毒药,一旦在宿主体内遇到与之相克的物质便会毒发。
毒发之后,中毒者会在三个时辰内昏迷不醒,嘴唇跟四肢指甲慢慢被毒素浸染,颜色加深,由青紫慢慢变为墨黑,之后三日之内,便会肚腐肠穿而亡。
因为是蛊毒,又因常年只在南野宫廷流传,所以无常——并无解药!
想必这一点铁芙蓉也是知晓,却还抱一丝希望于黎歌身上,现在黎歌也这样说,便不由的脸色惨白,回头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喃喃自语,“难道传闻属实,此毒——真的无药可救?”
黎歌看她一眼,转身,拍了拍未央的肩膀,淡淡道,“我们走吧!”
这一句话在未央听来却是那么的无力。
敛了笑容眼前的黎歌仿似变了一个人,未央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这是要走,急忙跟上。
铁芙蓉愣愣的站在原地,她的神色让未央生出几丝悲悯之心,只是
——无能为力。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还不待出门,门外突然有异动,只是片刻光景二十几个手持兵器的家奴已经横在面前将去路封死。
黎歌止步,慢慢转身,眼眸之中瞬间染上一抹冷色,平静的看向铁芙蓉,“铁大小姐这是何意?”
铁芙蓉慢慢抬头,满脸阴霾之色的走到黎歌面前,“我不信连你也解不了这毒,你今天若是不肯医他,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听她的意思未央恍悟,她是早有准备,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财大气粗,可是黎歌面前,又不干她的事,便没有做声,只站在黎歌身旁看着。
铁芙蓉的强压之下黎歌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脾气,只是淡然一笑,不愠不火,“今天就算你要黎歌横尸当场,我也还是那句话——爱莫能助!”
“你——”铁芙蓉气急,可是黎歌不肯妥协她也无计可施,回头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忽然一个转身双膝重重落地就那么跪在黎歌面前,十指狠命的抓着他的衣襟,悲切望他,“我知道你跟齐郎之间有些误会,可是人命关天,算我求你,你救救他吧。”
黎歌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她会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份脸面,一时间脊背有些僵硬,却还是勉强将目光从她悲戚的面孔上移开,“我从不拿人命开玩笑,便是我跟他有什么嫌隙也不会见死不救,只是这一次——我真的是爱莫能助!”
铁芙蓉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泄了气,凄凄惨惨的笑着起身回到床边趴在床沿上握着男子的手,木然开口,“都散了吧,让他们走,或许——这就是天意!”
黎歌没有再说话,淡淡转身,未央抱着箱子跟着他往外走,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铁芙蓉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看着床上的病人神情呆滞。
未央突然就想,当初自己跪于母亲坟前时是否也是这样的神情?
两人步行回客栈,一路上未央眼前晃动的都是临行回眸时铁芙蓉的样子。
偷偷抬头,黎歌俊朗的侧脸近在咫尺,可未央就是觉得从芙蓉苑出来之后,不,准确的说是从见到那个病人之后,他的笑容——
与自己以前所见的不太一样了,究竟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低头看着手里的箱子,犹豫半天,未央还是止步,抬头看着黎歌的背影,“风大哥——”
黎歌止步,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未央欲言又止,微微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眼神坚定,“是不是不想救那个人?”
话音未落,黎歌的笑容已经僵在脸上,明澈的目光瞬间变得深刻几分,脚下微微一顿,故作漫不经心道,“怎么这样问?”
他的不置可否刚好证实了未央的判断,可要问原因——
未央垂眸,神色黯淡几分,“不知道,就是感觉!”
闻言,黎歌微微怔愣片刻,对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又多了几分兴趣,朗朗一笑却带了几分叹息,“那——可是无常啊!”
未央觉得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让人琢磨不透,却还是伶俐的开口反驳,“可是有人能配毒就自然有人能解毒不是吗?如果无常的毒你刚好能解呢?”
如果无常的毒他刚好能解呢?如果无常的毒他刚好能解呢?如果无常的毒他刚好能解呢?
被未央不经意的一句话萦绕在了心头,黎歌看着她眼中期待的光彩,突然觉得这明媚很是刺目,猛地闭上眼,将自己暂时封存在黑暗之中,身子却是没来由的一个战栗。
悬壶济世,医者之德,黎歌一直都相信自己做的很好,可这一次,自己的师兄身处险境之中他却存了私心。
无常无人可解,可偏偏——
他却能!
未央见他不动,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试着叫他,“风大哥?”
黎歌缓缓睁开眼,回头看她微蹙的眉脚,突然问,“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他这样说是不是相当于承认了他能解无常?
未央原本不过是随便一说,此时却是怔愣片刻,回过神来,摇头,“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更何况——那是无常!”
“无常!”黎歌苦笑,无常便是最好的借口,他根本就无需多言,可是再次移步脚下却瞬间沉重万分,每一步都压在自己的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