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离开C市的时候,居然是叶楠送的行。
其实我谁都没告诉,只是默默的打包了行李,准备轻轻地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在楼下传达室归还钥匙的时候,碰上了晨跑回来的叶楠。他看着我脚边的行李,沉默了一下,说:“等着。”然后进了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一身便服,拎起我的包就走。
我心里其实特感动,特别是看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的整包行李扔上架子的时候,我感动得差点没嚎出来。这要是我自己来弄,还不得费死劲了?我也想挤两滴眼泪映衬一下这离别之景,再来点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叶楠送我情”之类的临别绝句,好歹算是为我们这场不着调的师徒缘分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谁知我还在酝酿情绪,叶楠就拍拍手转身走了。
我喉咙里卡了两声,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愣是没弄明白这要走的是我还是他啊,怎么比我还潇洒?最后还是咬咬牙,给他发了条短信,深切的感谢了一下近一年来的照顾,尤其是感谢他的咖啡,让我从喝一小口就精神抖擞发展成为看见咖啡杯就想睡。得喝多少才能培养出这样的条件反射?
火车驶出的时候叶楠回了一条短信:“别弄得跟永别似的。说不定过两月就去你们那边开会,到时候再见。”我两眼一翻,得,白感伤了!
暑假并没有寒假那么消停。在家只呆了半个月,就匆匆被导师召回学校,开始做毕业论文开题。踏上回学校的火车那天,我的两只眼皮一直在跳,欢快得跟百老汇的歌剧似的,以至于让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拖着行李出现在寝室门口时,一脸睡眼惺忪的吴妮顿时在床上定了格,足足愣了半分钟,忽然尖叫一声跳下床,拖鞋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光着脚上来往我怀里钻。我的眼睛瞬间有些温热,但还是无奈的说:“姐姐你比我还高半个头呢,做什么小鸟依人状?”
吴妮停下动作,红着鼻子望着我:“快一年不见,你倒是愈发尖锐了啊!”
我说:“那是,这一年我都在跟一个颓废毒舌男磨嘴皮子。看你这一年养的白里透红那样,尽被滋润了吧?”
吴妮竟然给我娇羞的一笑,说:“哎哟,人家哪儿有?”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泡面袋抖落下去。急急的上下查看,然后上手摸摸她的脑门:“妮子你别吓我,不是周守那小子把你给气成傻子了吧?怎么就这副德行了!”
吴妮推开我的手,鼓着她的大眼睛说:“什么德行什么德行啊!看你这话说的……等着,我跟周守说一声,晚上我们做东给你接风!”然后蹦蹦跳跳打电话去了,姿势轻快得那叫一个少女。剩我在门口三分钟没缓过神,使劲琢磨我到底有没有进错宿舍,还是哪个耗子精变了吴妮的模样在这儿逗我玩儿呢。要以前的她,早举脸盆薅上来了。现在这斯文淑女的典范姿态,我真是十分不习惯。
晚上,我终于见着那将吴妮洗脑的元凶。周守还是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与一年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见得文学气质就进步了多少,怎么突然一下就把吴妮组装成了这个样子?
“我说,吃饭的时候能暂时别挽着牵着的么?搞的好像我孤家寡人一个,饭都没胃口吃了。”我实在没眼看那两只从吃饭开始就缠在一起的手臂,连理枝也不是这么个黏乎法吧?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周守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吴妮却坚定的抱着周守的胳膊,一脸甜笑:“咋地,羡慕你也赶紧找一个呗,咱四个人还可以凑桌麻将。”
我叹口气:“哪儿那么容易?男人又不是装在自动贩卖机里面的,投几个钢镚儿就出一个。”
吴妮说:“不是早就有一个等着你招商引资么?是你不惜得理人家罢了?”
我说:“那儿投资环境太复杂,我这点小资本,不够人家可以财大气粗的瞎折腾。”
吴妮白眼一翻:“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程曦,你这有困难不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不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去争取一把能少两斤肉啊?其他事情看你还挺明白的,怎么一到感情这事儿上就犯糊涂?”
我说:“我犯什么糊涂了?”
吴妮终于放开周守的胳膊,忽然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问你,你家的财政危机是不是解决了?”
我说:“是解决了,之前不是打电话跟你说过了么?”
周守咳了两声,吴妮却没理他,女王的架势到底没忍住端了上来:“你知道是谁帮你们家解决的?”
想不到她竟然说起这个事情,我心里又开始有些难受,低低的说了声:“嗯。”又抬起头来望着她:“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周守在旁边轻声说:“妮子,你不是……”
吴妮咬牙吐了两个字:“闭嘴!”周守立刻噤若寒蝉。我实在很想笑,这么辛苦的夫唱妇随装了半天,结果还是露出了阴盛阳衰的本性。但碍于吴妮此刻一脸严肃,我辛苦的忍了下去没笑出来。
“你家里的电话,是我给林墨淙的。”吴妮忽然淡淡的冒出一句。
我一愣,抬头望着她。
吴妮叹了口气,说:“去年暑假,就是你们确定关系前还在不清不楚的瞎折腾那阵,有一天林墨淙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你家里的电话。我当时也奇怪,就问他要去做什么,还不直接找你要。他说你嘴上虽然不说家里的情况,但心里一直都放不下,他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要直接跟你说,你肯定不会告诉他,所以想自己先把这事儿办了再跟你说。”
我忽然想起林墨淙生日那个晚上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打着哈哈跟他说我们家欠了很多钱,跟他子弟的身份不般配。难道就那么一句话,他就放到了心里?这个傻子,是我配不上他,干嘛却费这么大劲来配合我?
“你怎么早没告诉我?”我问。
吴妮说:“他那时说他还有个案子脱不开身,暂时只能委托他的同事帮忙调查。而且你们家这麻烦也拖了好多年,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解决。所以让我先别跟你说,免得你空欢喜一场。”
“后来呢?”我的喉咙越来越紧,发声都有些困难。
“后来你们不就分了么,你还跑到N大去了。你打电话跟我说你们家那事情解决了的时候,我就想到应该是林墨淙。”
我说:“那你当时为什么没跟我说?”
吴妮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我当时也只是猜是林墨淙帮的忙。所以跟你说完,我就立刻打电话给他想弄明白。他没否认,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让我不让告诉你,说你现在这情况,也是需要自己好好想想。他不要你觉得欠了他什么,如果你肯回来,只能是因为你放不下他,要是感恩什么的,就不必了。”
我的手在桌下将桌布拽得死死的,指甲隔着桌布划在手心里,有一种麻木的疼痛。为什么?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对我好,却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明明做了那么多,却一点不让我知道;明明有我的号码,却一年就发了那么几个字;明明知道我混乱,却还是要我自己去分辨……你就那么相信,我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能想得清楚明白?
“他……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艰难的开口。这一年的时光,除了报杂志上那几个字,我根本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吴妮说:“我跟他联络也很少。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去问?”
那一个晚上,吴妮躺在床上,向我讲述了她为什么忽然由河东狮吼,变成了娇弱贤妻。
原来几个月前的一天,吴妮实习的公司聚会,她一个大意就喝多了。不巧的是手机没电,周守等到半夜十二点半都不见她回寝室,在宿舍像个狮子般咆哮了一晚上。最后终于忍不住冲出寝室想去找她时,却碰上一个男同事送她回来。
最扣人心弦的一幕发生在进了学校之后,那男同事看见四下无人,开始利用搀扶之机对吴妮上下其手。而吴妮早已醉得昏昏沉沉,别说被摸几把,就算那男的将她就地推倒,估计她都不知道。但迎面而来的周守却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上去就把那男的揍得脸上开了花。
啥都不知道的吴妮第二天去了公司,被那男同事抱怨到臭头。她窝了一肚子火,下班回学校将周守骂了个狗血淋头。谁知周守一反狗腿盲从的常态,竟然大吼着说了句“我他妈后悔没把他打死”,然后寒着脸转身就走了,吴妮更是气得浑身哆嗦。过了两天周守主动跟她认错,套近乎,她都一概不理。周守跟她解释那男的手脚不干净,吴妮也不信,就认定是周守小气,看个男同事送她回来就吃醋,还冲人下重手,让她在公司抬不起头。
但后来吴妮逐渐发现那个男同事确实经常有意无意跟她身体接触,发展到后面还老给她传荤笑话,吴妮才认识到可能确实冤枉了周守。但一贯颐指气使的吴妮肯定也不愿主动低头,周守不道歉,她也就硬扛着,一来二去冷战了半个月。
直到周守给她发了条短信,说:“你就这么不在乎我?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后死跟着了,你会想起我么?”发完这条短信,周守就真的消失了。上课不去,打电话关机,吴妮开始还死撑了两天,到第三天就彻底扛不住了,六神无主的到处打电话,差点没把学校和周守的家翻过来。
正在吴妮频临崩溃之际,周守又忽然背了个大旅行包出现在她面前,激动的吴妮嚎着就扑了上去。吴妮说:“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就这么守着我,对我来说有多好。”其实周守是报了个野人帮,跟一大堆驴友跑去荒山徒步去了。但就是这么三天,就让吴妮脱胎换骨重新做了人。
“程程,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在后面等你的。要到他不再等你时,你才发现想回头,那就晚了。”
我捂紧被单,明明是这么燥热的夏夜,我却觉得心里空白得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