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宝欣告诉我说她还会在洗衣房待几天,但这所谓的几天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三天。三天后,敬事房的公公来领人去宁寿宫。
“我一得了空,就回来看你。”宝欣把包袱抱在胸前,本该喜气洋洋的脸色,看上去却有点可怜兮兮。
“别!”我故意脸色一沉,用像赶苍蝇似的口气说道,“洗衣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走了就走了,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宝欣要是在宁寿宫混得不好,回来难免被洗衣房里的宫女们冷嘲热讽一顿;倘若宝欣在宁寿宫里得宠,情况会好些,那群莺莺艳艳们当着面自是客气赔笑不敢得罪,可一转身,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所以说,干脆不回来,那是最好的。
宝欣委屈地低下头,抱着包袱的双手收得更紧,那受伤的神情叫人看了心疼。我想,我疏忽了某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和其他人只看到宝欣能到皇太后跟前当差,摆脱做杂役宫女的命运,却忘了皇宫里要比这宫外的洗衣房凶险复杂得多,要在那里生存下去又谈何容易?即使是得了主子的宠,但宫女还是宫女,紫禁城里的下等人。
“哪天你成了主子眼前的红人,可别忘了我啊……”我微微一笑上前搂住宝欣,给这个我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第一个,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朋友离别的拥抱。“宫里规矩多,自己要小心。”我哑着嗓音,觉得眼眶热热的,眼泪掉了出来。
“珣玉,我不会忘记你的。”宝欣的眼眸里泪蒙蒙的,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一脸坚定。
唉,这么善良纯真的一个姑娘,没道理留在洗衣房里受苦。去宁寿宫,总是比待在洗衣房里要好些吧。
宝欣走后,日子似乎过得慢了起来。我经常是干完了一天的活就仰躺在炕床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屋顶发呆。实在闲得无聊了,就把宝欣走时还没绣完的刺绣拿出来继续捣腾。
我要绣的是一朵五瓣的梅花。花了几天时间磕磕碰碰地绣完,我把绣好的花样放在眼前端详了半天。
嗯……勉强算是一朵花吧。
百无聊赖地把绣着花样的布料塞到枕头底下,我伸了个懒腰,又开始愣神了。
我不是不曾想过宝欣在皇宫里过得可好,只是我坚持认为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脱下翠绿的夏装,换上褐色的秋衣,北京城已然秋意浓浓。
九月初,皇帝起銮南巡,声势浩荡,带走了一大批太监宫女随扈,就连洗衣房也不例外地跟去了不少人。
随扈这样严肃的重任是怎么也不可能安排到我身上的,所以我本以为皇帝是不是南巡和我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但是,我错了,一些人被调去随扈,像我这样留守在洗衣房的人每天被分派到的活自然就多了,常常是洗了一天的衣服,累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在洗衣房的这些日子,许多事我反正也看开了。十件是洗,一百件也是洗,洗不完就慢慢洗呗。
只不过,两只手浸在井水里越来越觉得冷了。
抬眼见洗衣池周围的人干完活都走得不剩了,我一边搓着手上的衣服,一边开始没有顾忌地轻轻哼起曲子来:“……伤口那么多,没地方可以再受伤了,没什么,转身以后,我会练成护体神功!”好,换一件,继续搓。“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一个人睡也不怕不怕啦……不怕不怕啦……不怕不怕啦……”唱到后面干脆就像是一台按了复读键的复读机,就反复在那最后一句上头打转。
哼着哼着,越发觉得没劲,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碎碎嘟哝起来:“这皇宫里的人换衣服怎么就换得那么勤快呐。”料子不管好坏,总是越洗越坏的吧。
“衣服脏了自然得换。”某人答。
“这衣服哪里脏了?多穿两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反驳地忒顺溜。
嗯?不对!这里除了我,不是没人了嘛!
我诧异地抬头,看见某个我认识的男人站在我身前挑眉俯视着我,我觉得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