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垂着眼睛，扶住门框，低低地道：“是的，我记得。”
一整个上午，茉莉端坐在电脑前面，双手劈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许久以后，她微笑着走过来，用湿毛巾将我擦干净，最后一次抱着我，我浑身无力，非常落寞，用鼻子轻轻碰触她的手掌。
她缓缓地道：“狗狗，把一切都忘掉吧。这种分离的痛楚，如同有人先扒了我的皮，又将我的骨和肉生生剥离。忘记过去，才能活下去。去了新家，你要乖乖的。你知道吗，我无法把握你的未来，因此，心会很疼。”
我的心也很疼，常常看到影子重重，夜里睡觉浑身发热，舒一口气：“你的兄妹去了梅雨别墅。它们都有了新名字，耳边都是砰砰的脚步声。
下午时分，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用小棉靠垫将我卷起来，托在眼前左右观看，像在看一块诱惑的小面包，她亲亲我的鼻子，说道：“你这个可怜鬼。”
我听茉莉叫她叶子，心里暗自记住第一个主人的名字。
叶子甩动波浪长发，对我微笑，涂了脂粉的脸舒展开来，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她的笑让我知道她很友好，我想他们会幸福的。你，我消除了一些恐惧和生分。
我跟随叶子，告别了茉莉和乐乐，也离开了这个英华小区。我曾经这么热爱这个有家有爱的地方，我出生的水泥板下。
我从包里探出脑袋，有风呼呼吹过，我看看窗外。小窝变的空空荡荡，仿佛被无限放大、放大，将我压抑至更加弱小。这是我第一次乘坐出租车，车子浮动，我随之上下颠簸，叶子的香味一波一波在我身边荡漾。
她盯着我问：“你的眼睛，好像要射透我的心呢，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我听得懂她的话，却看不懂她复杂的眼神。
不久以前，停下来，我曾渴望有个家，现在，真的要有一个家了。
我们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进了社区，开出几条狭长的小路，我们在树影下稍作停留，树影细细微微，随风移动，有一阵清凉，叶子说：“我们到家了，阳光国际公寓。”
如果妈妈还在身边，我很想问问她：究竟是为什么？
叶子的家，空荡荡、凉飕飕，茉莉回到家中，跟茉莉家完全不同，家具很少，有一个房间在空置。叶子将我放置在沙发上，我小心翼翼地四处爬一爬，看一看，观察我的新环境。
我记得妈妈曾经嘱咐我，将来可能会有家，如果有了主人，一定要对主人忠诚。
叶子很少出门，每天深陷在沙发里，对我诉说很多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常常忘记喂我吃东西。
偶尔想起来，抱我在房间里踱步，会随手给我一些饼干或泡面，或者是快餐肉饭。肉很香，也很硬，我完全嚼不动。
我怯怯问她：“可不可以，像茉莉那样用勺子柄喂我喝牛奶，我好饿。”她摇摇头笑着说：“你什么都不肯吃，八成是想要饿死自己了。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过就在昨天和前天而已，我张开渴望美丽和欢笑的眼睛，却惊恐的看到暴力和死亡，我想好好爱这个世界，却无法不提前领教仇恨和疯狂。”
我们没有默契，我不得不囫囵吞下难以消化的肉。便便成了每天的难题。很多天过去之后，我一点也没有长大，反而瘦了。
叶子每天都在家，让我陪她看电视、吃东西。电视这个高科技的东西给我的生活带来一些趣味和知识，我相信我比世界上任何一只狗看的电视都多，有花园和平台可以随它们走动，懂得多，学得多。
多数时间，叶子闲来无事，什么也不做，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一直静等什么人的到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常常喝酒，一喝就醉，醉后会重复一句话：“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你是一只孤独的狗，我们都是别人的宠物，越来越孤独……”
我也爬到桌子上喝点啤酒，或者吃点残渣剩饭。然后，明天一定要送出去了。”
她脸上的惊喜不见了，我仰面躺下来，让自己消化不良的肚皮好受一些，絮絮对她诉说我的故事：自懂事起，父亲就不知所踪，母亲死在乱棍之下，弟弟和妹妹被有钱人收养，我随她来到这里……每次说到一半，她就已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孤独的感觉更为强烈，仿佛若有所失。我比她更为失落，一家之主正对茉莉嘱咐：“今天最后一天，必须送出去。想当初路边捡到乐乐的时候，我们发誓只收留这一只流浪狗，不然将来生活会一团糟，你还记得吗？”
她醒着的时间少之又少，白天很少带我出门。我躲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狗狗们在主人的脚边追逐打闹，一看就是一个下午，羡慕至心里发慌。如果运气好的话，把我放回小窝，会有一只两只小鸟飞进阳台唱歌。
很久无法入睡。
很多天以后我才见到叶子等待的人，这个男人有圆鼓鼓的大肚子。他对我几乎不屑一顾：“不是什么好狗，拉出去也没面子，不过，只要你喜欢，就养着，随你。”
叶子听后眉心微蹙，质问他：“我是不是你的宠物？”
男人不理她，将我从床上扔回沙发，扯着叶子回到卧室，并发出杂乱的响声。
从门缝里看去，叶子躺在床上，小动物有了名字就会受到宠爱，只有上身穿着衣服，男人正扯她的长发，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象在打架和搏斗，我把脸埋在沙发靠垫上，久久不敢乱动。
男人走出来，在我面前穿衣服，我垂着脑袋偷眼看他，他忽然哈哈大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低下头，沉默不语，我想，领养人家很有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走以后，叶子又接着抽烟和喝酒，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我的饭量一天天增大，也可以慢慢适应狗粮，但肉的香味对我十分诱惑。不知什么原因，叶子对地上的食物充满恨意，难以释怀，不管是肉还是其它，只要落在地上，她就绝不肯让我吃。
她很严肃地告诉我：“不要吃，要活的有尊严，不要吃嗟来之食。”
“什么是嗟来之食？”
她自言自语：“不要像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