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火狐。
它就蹲在狐仙像的头顶抖动着嘴巴。
我被它吓得赶紧转身后撤,肩上的步枪“嚓啦啦”就把挂着的三道聚魂码刮到了地上。秦队长抬手做出要攻击它的姿势,火狐受到惊扰这才跳下狐仙像,忽闪忽闪地从后窗逃掉了。
秦队长说:“窗子离狐仙像这么近,估计是刚刚溜进来的。”
这时候郝班长死死薅住了我胳膊,他指着狐仙像说:“小冯,你看,你看那旮瘩是啥!”
我循着郝班长伸出的手指,但见狐仙像上影影绰绰地写着九个血红大字:“擅入仙堂者就地成灰!”——由于三道聚魂码的覆盖,加之火光暗淡,起初我们居然谁都没有看到。
郝班长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在过往那些岁月里,我从未见他如此恐慌过,即使是在那些炮火纷飞的战役之中,他也都是冲在前头毫不畏惧。所以,他这副样子足以让我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郝班长盯着我满面凄惶,他说:“小冯,我知道刀疤人是咋消失的咧……”
我虽说心里充满恐惧,但仍然渴望得到答案,于是脱口而出:“快说!快说!”
郝班长望了望秦队长,这才说道:“本来这些玩意儿我原本不信的,可是现在由不得我啦!擅入仙堂者就地成灰,你咋还不明白?”他指着地上的那撮灰烬,手指颤抖,“这就是刀疤人。而剩下的三道聚魂码就是——就是留给咱们的,给咱们的!”
郝班长这三言两语真正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战栗不已。我几乎瞬间就拉起了秦队长的胳膊,劈头盖脸地向他喊道:“咱们快逃吧!马上!”
秦队长抿着嘴唇不置可否。他手持三道聚魂码翻来覆去地观看着,又查看了一番地面上的血迹,过了良久才说道:“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秦队长的火上浇油更让我确信郝班长所言非虚——刀疤人的确已经化为地上的灰烬。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秦队长,不能自已地想要立即冲出狐仙堂。
这时候秦队长说道:“咱们都给刀疤人骗了。我实在是低估了此人的本事,他不但枪法精准,而且还异常狡诈。只是……”
我焦急地问道:“只是什么?”
秦队长说:“只是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有重病在身,根本不可能跑得这么快呀……”
我无心理会秦队长的猜想,焦急地说道:“先不要管那么多啦!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我见郝班长已经瘫坐在地,便弓腰决定背着他离开狐仙堂。
秦队长看了看我,突然“咦”了一声。他蹲下身来对郝班长说:“老郝,站起来。这些都是刀疤人在故弄玄虚,我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咱们必须立即启程追赶他,这家伙还在逃跑。”
郝班长听到秦队长这么说才缓缓站起身子,但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写满半信半疑。
秦队长说:“刀疤人在故意扰乱我们的心神,这样更利于他的逃跑计划。”
郝班长问:“这究竟是咋回事?”
秦队长说:“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现在咱们必须火速赶路,迟了的话这家伙真的会把咱们甩掉。”
我和郝班长战战兢兢地跟着秦队长跑出了狐仙堂。待出去之后,郝班长才如释重负地长喘了一声。他拍着我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我,连连说道:“好了,好了,这下好了……”随后他又正经八百地嘱咐我道,“小冯,刚刚那档子事儿回城后不要跟班里的同志瞎叨叨,不好听。”
我们跟着秦队长按照原路往回走,沿途他时不时停下脚步查看雪地上的脚印,每次都说上一句:“太狡猾了。”
不久之后,我们重新回到了草丛之中林立的仙家楼。秦队长四下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他把仙家楼就近的荒草拂开,雪地上一些凌乱的脚印出现在我们前面,而脚印的去向与通往狐仙堂的道路正好相反。
我和郝班长早就被弄得云山雾罩,这下更搞不清头绪了,只是跟在秦队长后面不停地狂奔。由于落雪之后气温骤降,加之奔跑时用力过猛,我感觉整个脑袋大了一圈,生生地发晕,凝结成霜的睫毛早已让我的眼前变得模模糊糊,脚下的道路也在晃来晃去。而我抑制不住张开的嘴巴更是遭罪不浅,朔风像钢钉一样戳着嗓子眼,整个胸膛早已凉得一塌糊涂。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我们总算看到不远处的老槐树底蹲着一个人。他似乎正在歇息,嘴里的烟卷忽闪忽闪地冒着火星。秦队长不由分说拔出手枪喊道:“举起手来!”
我和郝班长也匆忙举起手中的枪快速跟进。但是这个人看到我们之后既不跑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张望着。待我们来到近处他才嘟囔了一句:“你们可算来啦!”
郝班长二话不说上来就掀掉他头顶的狗皮帽子,掰着他的下巴看了三五个来回。我也连忙抹了把睫毛上的白霜凑过去瞧,看过之后我和郝班长都有些诧异——此人根本不是我们在查魔坟遇到的刀疤人。
我顿时被弄懵了!
刚刚听他的口气好像在埋怨我们爽约来迟,难道他真的是在等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这里的?
我和郝班长抢着把这些情况说给秦队长听,秦队长摆摆手:“先别着急,一会儿你们就明白了。”
秦队长对这个人进行了简短的询问后,接着让我和郝班长放下了手中举起的枪。他递给这个人一支烟,为他点燃之后说道:“黄三,现在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吧。”
这个叫黄三的人狠狠地嘬了两口烟,这才说道:“俺家住在石人沟,干的是木帮的营生。昨个一大早帮里的头棹就招呼俺开工,说是去三岔岭伐一片松木大林子。这大过年的,俺就想在家里多磨蹭一会儿,常年在深山老林里边砍木头,俺都疲乏了,除了遍野的树就是满眼的雪,眼珠子里再没别的玩意儿。蹭了小半天,头棹又来了,死活让俺今个早晨必须赶到三岔岭,俺也为了混口吃食不是?没了法子就大半夜赶路。俺寻思着过年的时候也没给俺爹上过坟,所以就带了些冥钱准备顺路给老头儿烧烧。俺爹不容易,拉着俺从山东晃悠到了这旮瘩,半天清福都没享人就没了……”
郝班长不耐烦地打断黄三:“老乡,说重点,别整那些没用的玩意儿。”
黄三吧嗒了一口烟,接着说:“俺还没等走到俺爹的坟地,路上就碰到个人。”他指了指秦队长,“就是长官你刚刚说的那个刀疤人。他拿着一把冒烟的家伙,顶着俺的脑壳命令俺站住别动。俺以为他是三岔岭的胡匪就没敢动。俺太知道那帮胡匪啦,那帮家伙都是些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祖宗,动不动就杀人劫财啥的。前年俺家的老黄牛就让他们拉到山上给吃了。俺跟他说俺是个穷人,除了满身的力气就只剩下一沓冥钱,别的真没啥咧!他说要的就是俺的这把力气。他用枪顶着俺的脑壳让俺背着他走,还说他是八路军,曾经跟着杨靖宇杨司令打过鬼子。俺一听他跟着杨司令打过鬼子,心想这个忙咋也得帮,所以就拼了命地背着他走。他倒是不沉,俺也有的是力气,可是走得咋快他都嫌慢。不过,不过,他好像……”
秦队长见他吞吞吐吐,忙说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不要紧。”
黄三接着说:“不过他好像活不长久了,咳嗽起来就没时没晌的,他的身子骨里有很重的病症。俺不停不歇地背着他走了好一阵子,后来路上碰见草窠里有座仙家楼,他说他要撒尿,俺要放他下来,他不干,硬是骑在俺的身子上撒了一泡。俺问他为啥不下来尿个畅快,他没吱声。撒完尿以后他让俺继续背着他走,后来俺们就来到一座狐仙堂。”
郝班长说:“难怪!难怪这个犊子有病在身还尥得这么快,原来是有人替他走路。”
黄三继续说:“进了狐仙堂以后他让俺先歇歇。俺坐在地上看到他把墙上的窗子给打开了,俺又问他这是干啥,他说憋得慌透透气。后来,后来他把手里提着的那个盒子打开了……”
我听到这里满脸兴奋,连忙问他:“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黄三把嘴撇成一道斜线,连连摇头道:“他是背对着俺到狐仙像后头打开的,他说让俺待着别过来,不然的话就用冒烟的家伙崩了俺。俺心里害怕就没敢过去。他在那里倒腾了一会儿,俺听出来是在掀盒盖子,接着他就疯魔了似的喊出两嗓子‘鬼啊!鬼啊!’,然后俺就看到他喷出了一股血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