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四当家突然站起身来,他连连击掌道:“精彩!精彩!二哥不愧是曾经的国民党情报人员,不但枪法如神,连泼脏水都让人无从反驳。你我弟兄也认识差不多两年多了,一个内奸潜伏在大山沟里两年多,跟你朝夕相处却没有被发现,二哥也太高估老四的本事喽!那么我想问问二哥,假如我真的是内奸,苦哈哈地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大哥打鬼子、砸窑、绑票,我图个啥?难道就是为了等待时机截获那个什么他娘的火麟食盒?”
裘四当家说到这里,我开始觉得九枪八的怀疑有些无的放矢。因为此前他说三当家王老疙瘩是内奸,关键时刻还是裘四当家出枪解围,现在又掉转头来怀疑裘四当家,我多少觉得九枪八是咄咄逼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塞得我胸腔连连发胀——难道,难道九枪八才是真正的内奸?他的妄加揣度都是为了继续掩饰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曾经在国民党情报部门工作过,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我偷眼瞟了瞟秦队长,只见他也是面色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无从下口。
这个时候方老把头清了清嗓子,他用试探的口吻说:“二当家,老四是我的干儿,这些年他为山寨没少出力,我掏心窝子说一句,老四绝不会干出这种勾当。”
二膘子也连忙圆场:“是啊,二当家,山寨里属你跟四当家走得近,你们兄弟的情分大伙都看在眼里,这回是不是真的弄差劈啦?”
二膘子话音刚落,九枪八突然提高了嗓门:“都给我住口!先听我接着讲完。”他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秦队长,再让我们来说说此前找到的第二个疑点,也就是那群日本女人究竟是被谁杀死的。在说这件事情之前,我想先提及一桩意外,那就是在你们准备把那群日本女人押下山寨的时候,我毙掉的那个男扮女装的鬼子。当时熊仓伸夫带领他们来到山寨,负责搜查他们的人是老四,我们绺门处处小心,老四怎么会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如果小西天山寨连这样的伎俩都未能识破,试问我们的项上人头还能保留到如今吗?这也可以作为佐证之一。
另外,昨天郝同志和冯同志护送那八名日本女人下山,只有身在山寨里的人知晓。杀人灭口无非是被杀之人知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但是我请秦队长想一想,为什么凶手没有杀掉郝同志和冯同志?”说罢他指着裘四当家道:“答案是郝同志和冯同志并不知道你掩饰的秘密。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你知道如果郝同志和冯同志一旦去石人沟查探黄三的底细,红货的事情就会露出蛛丝马迹。你以为杀了那群女人,两位八路军同志会返回山寨向秦队长报告,继而再次扰乱秦队长的思路。你这招一石二鸟同样天衣无缝,既帮你可以继续潜伏在我们当中,又不至于让即将到手的红货鸡飞蛋打。可惜的是,郝同志和冯同志并没有立即返回山寨。我说的对吗,老四?”
裘四当家依然满脸自信:“二哥,就算你说的这些完全正确,那么在郝同志和冯同志出发之后,我们都是在一起的。难道我会分身术?这一点你大概忽略了。”
九枪八字正腔圆地反驳道:“帮凶。你一定有帮凶。这就是为什么好好的几百个兄弟会无缘无故地丧命。”
裘四当家哈哈大笑:“二哥,你说的帮凶是谁?我干爹还是二膘子?或者你干脆直接说三名八路军同志也是帮凶算了。你这样毫无章法的推测真是让老四大开眼界。几百个弟兄死了不光你难过,我也难过,但是你不能妄加怀疑、随便扣帽子!别忘了刚刚要不是我打了三哥那一枪,你们早就成了孤魂冤鬼,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九枪八突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足以说明问题了。让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你问题出在哪里吧。刚刚老三把大哥劫持之后,原本你和方老把头以及二膘子在老三的蛊惑下已经把枪口对准了我们。但是当我对着你喊老三是内奸的时候,你却出乎意料地又反手把他给杀了。其实老三不过是替罪羊,他确实是为了那二十九箱红货,而你正是利用老三对红货的势在必得以此洗清嫌疑——因为一旦被我认定为内奸的老三死了,那么作为真正内奸的你就安全了。如果不是这样,在最紧要的关头你凭什么舍弃了此前一直紧抓不放的红货?凭什么?”
九枪八此话一出我被彻底惊呆了!在此前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我的心思都放在能否保命上头,根本没有想到九枪八居然急中生智来了招“指鹿为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裘四当家……
我心里嘭嘭乱跳,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当我把脸缓缓转向裘四当家时,看到他原本的自信已经一扫而光。在他那张并不粗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而这种慌乱正肆无忌惮地蔓延到他的手指。我看到他手指颤抖地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匣子枪,缓缓地对准了九枪八!
“裘四当家!”我声嘶力竭地吼出了一嗓子。除去九枪八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从我的喊叫声中惊醒,一片肃杀的声响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
九枪八面不改色地望着裘四当家,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再次表现出固有的冷静。他甚至在与裘四当家对峙的时候,根本没有提起那把他此前捡起的枪。他对裘四当家说:“老四,收手吧。你知道凭我的枪法你根本不是对手的。”
九枪八意味深长的劝解让裘四当家的额头冒出了汗珠,而他的手更是哆嗦得不成样子,那把匣子枪几乎在他的掌间乱舞。
时间像是凝固一样停滞不前,我清楚地听到众人抑制不住的呼吸声。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裘四当家才缓缓把颤抖的手臂放了下来,匣子枪“啪”的一声跌落在地,而他随着匣子枪也一起跌在了地上。
这时候郝班长战战兢兢挪到裘四当家跟前,先是一脚踢飞了那把匣子枪,然后转身冲秦队长喊道:“绑不绑?”
秦队长不置可否,反而将裘四当家拉起身来。他先是冲着九枪八点点头,然后才说道:“裘四当家,我想知道那只火麟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它现在究竟在哪里?”
裘四当家双眼紧闭,满脸痛苦地任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滴落,但却始终把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不肯说上一字。
方老把头双眼噙着泪水把宽厚的手掌放在裘四当家的肩膀上,禁不住抽泣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儿,你说你这到底是为了啥嘛!你就告诉秦队长,我拼了老命也保你安生。你倒是说……”
这时候裘四当家突然长喘了一声,他缓缓睁开双眼,对着九枪八说:“二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我干爹没有半点关系,全是老四一个人做的孽。那只火麟食盒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我乞求你不要为难我干爹好吗?”
九枪八看了看秦队长:“你大可以放心。待我们拿到火麟食盒,然后你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我想秦队长自有公论。”
裘四当家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他有些虚弱无力地说:“你们跟我来,那只盒子就在我的屋子里,我这就把它拿给你们。”
我突然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五天以来,再没有什么比裘四当家这句话更让我觉得心满意足了。只要拿到火麟食盒以后,裘四当家把迷雾重重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和郝班长就可以安心地回到部队报到,一切都将划上圆满的句号。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觉得身体里缓缓涌动出一股莫名的亢奋,脚底虽然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但却腾腾地温热。
漫天飞舞的大雪依旧没有停歇,老北风还在汹涌地肆无忌惮,一如我们返回山寨之时。不同的是,大当家震江龙和三当家王老疙瘩已经再也无法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们以血的代价换来了那只火麟食盒的下落。那么,火麟食盒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呢?我们找到那只曾经擦肩而过的火麟食盒,真的会揭开那个为之期盼已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