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把式结束了他漫长的叙述之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接着他又把烟锅子续满烟沫,吧嗒吧嗒地吞吐个不停。
这时候秦队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他突然利落地掏出手枪顶住了花舌子的脑袋。秦队长这个举动在瞬间完成,以至于花舌子愣了愣,才“咕咚”一声瘫倒在地。花舌子窄细的脸颊抽巴成苦瓜状,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全都流了下来,他满嘴哭腔向秦队长喊道:“天地良心!秦队长,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咧。冯同志说八路军不会错杀一个好人,我可是个好人呐!”
秦队长说:“花兄弟你说的没错,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杀你,但是先要委屈委屈你。”秦队长说着冲我喊了一嗓子,“小冯,找条绳子把他先捆起来。”
鹰把式手里捏着的烟锅子早已掉在了地上,他战战兢兢的哀求道:“秦队长,花舌子这些年虽说没干啥好事,可他毕竟也收拾过鬼子。你可千万留他条命活活,老把式我就他一个侄子。”
待我将花舌子五花大绑之后,秦队长才对鹰把式说:“老把式您放心,如果花舌子真的跟这事没有关系,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现在我要把他交给您,您得给我好好看住了他,三天之内千万不能解开他的绳子。咱们事先声明,如果您在三天之内放了花舌子,咱们此前商量好的事就作废了。不仅如此,以后我还要加您一条通匪的罪名。老把式您听明白了没有?”
鹰把式说:“都依秦队长说的办。只是,秦队长答应我的事一定不能反悔!”
秦队长连连点头,又说道:“有一件事我还要请教老把式,以您常年在深山老林猎鹰的经验,知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在片刻的工夫把人撕成碎片?”
鹰把式琢磨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一种鹫雕,生在西伯利亚那旮瘩,每年秋天的时候会飞到咱松花江附近觅食。鹫雕这玩意儿体形大得很咧!飞得也快,专吃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啥的。只要让这玩意儿逮着,别说是人,就连皮糙肉厚的野猪也禁不住它撕把,它冲起来的劲头能直接把一座土坯房撞塌。”
秦队长谢过鹰把式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走!咱们赶紧返回小西天。”
我们两人冲出屋子不由分说翻身上马,趁着夜色一溜烟狂奔出飞鹰堡。临行前秦队长不忘把花舌子那匹坐骑带上,他对我解释说这叫“以防万一”。沿路上我和秦队长不停不歇地挥舞着马鞭,直到天色变成了鱼肚白,这才停在路旁一间破败的土地庙。从未骑马赶过这么久的路,又是在如此飞奔的情况下,我翻身下马之后,发觉胯骨已经被颠得疼痛至极,走起路来只好弓着膝盖。
待进入土地庙后,秦队长立即说道:“小冯,咱们现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分析分析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免过会儿回到山寨无的放矢。我说你听着,有任何疑问都不要犹豫,马上提出来。或许叶西岭说的没错,我们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啦。”
我点头应承,耳朵竖起一丈高,生怕会漏掉半个细枝末节。
秦队长见我如此紧绷,笑道:“小冯你不用那么紧张,现在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时刻。”
秦队长展开他有条不紊的分析:“大年初四清晨——也就是咱们四人追踪叶西岭到小西天山脚之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疑问。当时咱们的目标是叶西岭,满脑子只想把他抓住,所以当雪地上出现一堆穿着他衣服的碎尸时,咱们便顺理成章地认为死者就是他。叶西岭正是洞悉了咱们心理上产生的变化才做的这个局。你还记得那颗被挖掉双眼的脑袋吗?咱们发现它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想来是叶西岭怕我们认出他脸上那道非常明显的伤疤,所以才故意把它刮花。但是,就在咱们正要对碎尸周边展开调查的时候,小西天的胡匪崽子却意外地闯了出来,接着把咱们绑上了山寨。现在看来这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不让咱们继续查看现场,因为他怕露出什么破绽。能指挥那帮胡匪崽子的人还会有谁?——当然就是九枪八!后来九枪八说,他也曾经下山查看过那堆碎尸,并且说通过碎尸左手上的枪茧判断死者就是叶西岭。因为九枪八此前的积极配合,所以他这番信誓旦旦咱们便信以为真,于是叶西岭这条线就彻底断掉了。等到咱们再次下山前往鸡爪顶子的时候,小西天山脚的碎尸早就没了踪影,这一局咱们败在了时间上。总之,九枪八是你我目前挖出来的第一个疑点。也就是说,他曾经的叙述现在已经不足为信。”
我插话道:“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往下走,那么此前被咱们排除在外的黄三身上也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拉枪栓那一下子绝不是生手,根本不像老实巴交的伐木汉。我怀疑他和花舌子之间不单单是因为那点事。”
秦队长说:“这也是我为何把花舌子扔到飞鹰堡的原因。你想想,假如黄三和花舌子真的就是因为那点事,就凭黄三的一根筋,花舌子在他眼前转悠我真是怕他搂不住火再节外生枝。换句话说,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在演戏给咱们看,如果再把他带回山寨,那咱们岂不是多了一个敌手吗?所以花舌子无论如何都必须留在飞鹰堡。”
秦队长说到飞鹰堡,我马上想到一件事,于是便忍不住问道:“秦队长,有一点我不清楚。当时在飞鹰堡我明明杀了鹰把式的巨蛇,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他既不怪我甚至开口告诉了咱们叶西岭的事?还有,难道你真的放心把花舌子交给鹰把式?毕竟他们是叔侄关系,血浓于水。”
秦队长说:“小冯你记住,凡事只要你肯用心去想,总有解决的办法。像鹰把式这种人,只要你投其所好,事情一点都不难办。现在时间紧迫,关于这件事我稍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再好好思量思量,除去刚刚咱们找出的疑点,你还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
我脱口而出:“那么叶西岭,我是说叶西岭如此大费周章地布置好这一切——现在看来他是跟九枪八相互串通设下的局,既然他们已经成功地诱使咱们上当受骗,却又为何会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故意露出马脚?秦队长你想想,假如我是叶西岭,我大可以一走了之,找个任何人都无法找到的地方等死,干吗还待在飞鹰堡让咱们找到呢?这根本不符合常人的逻辑。这一点我想不通。”
秦队长说:“小冯你听听我的分析,看看有没有三分道理。首先咱们能肯定的是,叶西岭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同时——你还记得吗?咱们识破他在狐仙堂的诡计之后沿路追踪他,他却故意留下一道聚魂码让黄三交给咱们,以此来捉弄已经被吓坏的老郝。从这个举动咱们可以判断出叶西岭此人不但极其聪明,而且非常自负。他喜欢炫耀自己的本领和技能。这种人通常不会在意身外之物,况且他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在临终之际,他唯一在意的,或许就是从此再无棋逢敌手的机会。叶西岭是个害怕寂寞的人——我是说他不希望别人轻易忘掉他。鹰把式转述给咱们那番话,可以作为我推论的佐证。这样一来,我想你就能理解为何叶西岭在死之前还会笑得那么自在……”
我接茬道:“这太过疯狂!秦队长的意思是说,叶西岭根本就是把整件事情当做一个游戏,然后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最后再跟咱们较量一番?”
秦队长说:“对。你仔细琢磨琢磨叶西岭临死前的那些话,他说如果有一天咱们真的破解了所有的谜团,务必到他的坟前洒下一碗烈酒,这样他在九泉之下就会睡个安稳觉。我分析他这话有两层含义,而且相互之间存在着矛盾。一是他希望咱们最后弄不清事情的真相,这样他又赢了咱们一局;另外就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迫切需要对手识破迷局——就是说咱们找到真相或许才是他的初衷。而我的直觉是,这个真相可能关系到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或者关系到许多条人命!叶西岭把最后的线索留给咱们,就是不想因为他的缘故生灵涂炭。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连忙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配合叶西岭设局的九枪八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露出了马脚。”
秦队长说:“好脑筋。这也是我为何没有带花舌子回山寨的另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