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莫道痴情原是付流水
童琬细细在纸上写着,待写就时,仍只是白纸一张。缓缓带着笑意,这才是她童琬的通敌书函,可谁人可以知晓?收起书函只是随意地放在窗边,无须她多理,自然会有人拾起。办妥这一切后,童琬感到腰酸骨痛的,想来自己真的不可以劳心太多,今日只是这般一动作就累成这模样了。于是及至门前打算喊宫人为自己备水沐浴,却极远就见着凌萧有些萧索地朝自己走来。童琬的心,那么一瞬间,所有复仇的喜悦消失不见。
“我有些累了。只想在你处休息。”凌萧走到童琬身边,轻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秋水般的目光,无奈地说:“今天我想大醉一场,你去命人为我准备些酒菜吧。小蘅今日说他讨厌我这个皇兄。我将最好的都给了这个弟弟,可他讨厌我。”
童琬能感受到凌萧真的受伤了。她的计划就是要让凌萧一步一步失去所珍惜的。可现在她几乎都做到了,却为何有种想要抱住凌萧,与他不离不弃的感觉?她淡淡退下,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开心。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开心的。
端来酒菜,童琬为凌萧斟酒,却被凌萧制止住。只见他一把拿过酒壶就是穿肠而入,直到见了底方才放下,继而又拿起了另一壶酒。“陛下!”听见童琬带着关心的呼唤,凌萧只是笑了笑,继而道:“小蘅那样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父皇不喜欢他,待他极差。我只是想尽一个哥哥的责任,为他护着风雨。我的童年不值得回忆,但我希望他有!身在帝王家,勾心斗角迟早都要懂的。但,对于小蘅,我只是私心地觉得能迟一点懂。”说着,对着酒壶就又是一饮而尽,继而又道:“我留皇叔不死,是看在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叔叔。可若是平日的小蘅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近日来小蘅渐渐与我疏远了,看来有些人真的怎么都不死心。既然如此,留他一命何用?”
童琬静静地听着,她全部都懂。这一切,都是她已经知晓的情报,也正因为觉得时机到了她才会今日到皇后那说这些话给豫王听。只是,对着凌萧,她无能为力。看着他一壶一壶酒地倒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淡淡开口:“豪饮伤身。凭着再不如意也不应该这样。陛下,豫王迟早都是要长大的。古往今来,哪里有真正相亲相爱的皇家子弟?普通人尚且会为了利益大动干戈,又何况是皇族?如今不过是该来的早些到了而已。”
“如果雅若还在,她该也是这般说的。”凌萧带了片刻的失神,好似看见兰雅若真的盈盈笑意站在自己面前,醉眼迷蒙,他萎靡道:“雅若的家乡,在一个很美丽的西陲小镇上。那日我路过长街,见有几个汉子在欺负一个姑娘。本来不想理会,因为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须办。可细心一看竟是凌葳的部下!心里于是想着上京的脸面不可以这般丢尽,所以顾不得其他就匆忙出手相救。没想到这么……”
“你说什么?兰雅若的家乡是西陲小镇?中原与西陵交界的地方?那些人,是凌葳的人?”未及凌萧说完,童琬犹如晴天霹雳,慌乱地追问着:“你说啊,告诉我!你是在西陲小镇救的兰雅若!你也在西陲小镇!那凌葳呢?凌葳呢?”
凌萧只感到头脑昏胀,舌头发大,脑子里空白只管答话:“别这样。凌葳是被父皇派去探查民情的。想必那时是在当地官员的府上做客。他那时是得宠的皇子,身边人鱼龙混杂的,总有这么些不出息的人的。所以你放心,这种事情断不是他指使的。”
可凌萧后半部分的话童琬已经听不清了。原来,她以为她错了的时候,竟又是对的。可这对,又不可以说对,只因为所有的时间都不对!葳哥哥骗了她!当日葳哥哥定是知晓一切是错的,可是为什么不说?虽然她确实对那出手相救的男子一见倾心,但葳哥哥后来对她的好她是记在心里的啊!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泪眼婆娑地看向凌萧,见他还体贴地为自己擦拭着眼泪,他定是不知道,他和兰雅若的故事,她很早的时候就深陷了进去。只是可惜,他的眼中只有兰雅若,而那时她的眼里却只有他,只有他那矫健的身姿。
“如果那日我有勇气喊住你,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喃喃自语,声音却无比心伤。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凌萧落泪,对凌萧询问她怎么了却充耳不闻。这段往事,为何要知道,为何要记起?
而凌萧却见童琬忽而变得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连声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往后再也不说了。”
“是错了。不过,是一开始就错了。”童琬失神地回答着:“不是你的错,是我,错的是我。”眸色带伤,她忽而凄楚地说:“往日你说,要我替着兰雅若看你坐拥天下。如今,我的价值就是让你留个念想吗?”
凌萧诧异童琬如此问,忽而酒意也醒了。神情变得认真,凝视着童琬道:“你们从来不是一个人。虽然方才我是有些错觉,但那也是因为你们一向待人处事有些微相似。只是你比雅若多了些心狠和毅力罢了。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辈都不会再忘记雅若,也很清楚自己怕是再难爱上第二个女人。但是琬儿,即便是对不起雅若,我也想尝试,尝试和你在一起。我从未要让你代替谁,你只是你。”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童琬不由自主地问着,心里忽而空了又满了,继而再陷入无限的失落,若真的能够知晓为什么,她如今也不需要这般苦恼了。“我不知道。只是心里就这么想的。”凌萧的话轻飘飘地传到耳朵了,她就再也说不得一句话了。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要在她感到安稳的时候让她知晓一些她根本不想再得知的事情?心中酸楚无法再言语。童琬望着屋外的天色,手心微凉,最后还是缓缓开口:“陛下,酒多饮无益。妾先下去让宫人替您备些醒酒茶吧。”
“琬儿,你这是怎么了?”凌萧一把抓住童琬的手,示意她别离开。“我已经酒醒了,不需要备茶了。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欲借力将童琬带入怀中,可手还是被童琬挣脱开来,只见她背对着他,幽幽道:“我去备醒酒茶。”说完,有些狼狈地逃了出去。只留下凌萧一人在房内,望着那杯盘狼藉犹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他的眉心便久久不得纾解。
童琬一路狂奔,直到跑到转角处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脑海空白,刹那间无力地靠着墙根,慢慢蹲了下来将头埋在双膝里。她紧紧环抱着自己,好似外界所有的空气都可以将她扼杀一般,只一会儿压抑着的哭声就响起,她只是觉得无论怎么流泪怎么发泄,都无法排遣开此时的寂寞空洞,她没有了所有,连带她曾引以为傲的爱情,那自以为真的爱情。
“芍药,你就帮帮我吧,你家主子一向带人宽厚不似我家主子,咱们姐妹一场,当我求你了!”童琬忽而听见远处飘过些若有似无的声音,好似是女子的哀求。她忙拭干眼泪,屏气收声地轻手轻脚靠近传来声音的地方。那声音喊着的名字好似是自家宫里的宫娥,为何那女子语气哀戚,到底在求什么难求的事情?她侧耳细听,隐约听到了些什么娘娘、将军、陛下还有伤寒之类的只字片言,童琬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可哪里有问题她一时也说不上。她们谈论中的将军会是姚谦吗?上京的将军里想来也只有姚谦算得上年轻新贵,这两个宫娥说的人会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吗?童琬心下暗思,再想细听那女子的名字却见夜中已经没了声响。于是她理了理衣衫和发髻,轻悄地往亮灯的地方走去。心里却不断在问自己,难道她不是想要找姚谦的弱点吗?这应该会是一条潜在的线索。可是,若当真要让姚谦背叛凌萧,那么他岂不是真的就众叛亲离了?思绪又回到从前,又是那个在西陲的日子,他奋勇救下萍水相逢的女子的那一刻。童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些微的发烫,如今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要狠下心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