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近代,国内出现了童婚制度,英国人对这种制度闻所未闻。旅居英国的印度学生往往不好意思承认他们是已婚青年。他们不敢说实话的另一个原因是:如果被人知道了实情,便不能和他们所寄宿的那个家庭的姑娘出去玩或者一起嬉戏了。英国父母甚至鼓励青年男女一块出去玩儿,为的是年轻人能选到一个配偶,青年男女之间有所交往,互相联系是必要的。对英国青年而言,这是很自然的,但对印度青年而言,一到英国就在这种关系里放纵自己,其结果是不堪设想的,正如我们常看到的,一些印度青年经受不住诱惑,为和英国女孩子交往而过着一种不诚实的生活。对于英国青年,这种交往不算什么,但对于印度青年却极为不妥。我也受了他们的影响,毫不迟疑地冒充单身汉,尽管我已是有妇之夫,还做了一个孩子的父亲。不过我这样自欺欺人,并不觉得快乐。好在我的谨慎和羞涩使我没有陷入更深的泥潭之中。如果我不说话,是没有女孩子会愿意与我交谈或陪我外出游玩的。
我固然个性胆怯,却很谨慎。一次,我寄宿在文特诺一户人家里,那里有的人家有这样的规矩:主人家的女儿要带着客人外出散步。我就遇上了这样的情形,有一天房东家的女儿带着我去爬文特诺附近那些可爱的小山。我走路速度不慢,但我的女伴走得比我还快,她一面拽着我往前走,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我只是时不时轻轻地回一声“是”或“否”,至多也不过说一句“是的,多么美!”她像一只小鸟一样迈着轻盈的脚步,我却暗暗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就这样我们走到了山顶。但怎样再跑下山倒成了问题。尽管穿着高跟鞋,这位二十五岁的活泼少女竟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下山。我在山顶上扭扭捏捏地挣扎着下来。她站在山下笑嘻嘻地给我打气,还要上来拉我。我为什么这样胆小呢?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跌跌撞撞地爬下山来。她却放声大笑道“真有意思!”使我更加难为情。
然而我仍然无法避免不出问题,大概是神明要替我摆脱这不诚实之害了。我去文特诺之前,曾在布莱顿避暑胜地待过一段时间。那是我到英国的第一年,在那儿的一家旅店里偶遇一位中产阶级的上了年纪的寡居女士。旅店里的都是法文写的菜单,当时我还看不懂法文。我恰好和这位老太太同桌,她见我是外地人,知道我正在犯难,便马上过来帮忙。她说:“看来你是个外地人,不熟悉这里的情形。为什么不叫东西吃呢?”在这位好心的太太讲话时,我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菜单,打算问一问服务生这些菜的原料。我谢过她,告诉她困难的原因是我不懂法文,不知道哪些菜是素菜。
“我帮你,”她说,“我给你解释菜单,告诉你什么可以吃。”我高兴地接受了她的帮助。从此便与这位太太结识了,并成为朋友,在我留英期间和回国以后很长的时间内,这种友谊一直维持着。她给我她在伦敦的地址,还请我每周日到她家吃饭。有时她还找机会邀请我,介绍我和一些年轻的女子认识,引导我和她们交谈,以帮助我克服羞涩。尤为明显的是她常常引导我和一位与她同住的女孩交谈,还让我们二人单独交往。
最初我感到十分烦恼,既不会交谈也不敢开玩笑。但是老太太总是引导我,我开始学习了一些相处之道,不久后竟盼着每个周日,开始喜欢和这个女孩聊天了。
这位老太太的罗网越撒越大,她对我们的会面非常感兴趣。也许她对我们的交往早有计划。
这时我才进退两难。暗想:“如果早点把我已婚的事实告诉这位老太太,那么她就不会撮合我们两人订婚了。现在补救还不算晚。说出实情,就可免去以后更多的麻烦。”我怀着这种想法,给她写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自从我们在布莱顿相识,您一直待我很好,如同母亲对待儿子一般照顾我。您大概觉得我应该结婚了,所以总把我介绍给一些年轻姑娘们。为了不惹出什么麻烦,现在我要向您坦诚,我实在不配接受您的深情厚谊。我早该在拜访您时就告诉您,我已经在印度结婚了。我知道在英国留学的印度学生总是隐瞒他们已婚的事情,我也照着他们的样这样做了。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补充说明,我是在童年时就结婚了,现在已经是有一个儿子的爸爸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告诉您这件事情,实在抱歉,可喜的是,现在神明给我勇气去说真话。您可以原谅我吗?我保证我绝没有冒犯您好意给我介绍的姑娘,我有我应守的规矩。您不知道我是一个有妇之夫,所以才有心撮合我们。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发展,我必须说出实情。
如果您看完这封信后,觉得我有负您的深情厚谊,我绝不会抱怨。我将永远铭记您对我的热心和关怀。假若自此以后,您并不嫌弃我,依然把我当成值得关心的人,我当然高兴,并把它理解为是您进一步加深了对我的爱。”
读者朋友们能看出来,这封信并非一气呵成,而是经过了再三修改。实际上,它帮我卸下了心里的负担。不久后我就收到了回信:
“收到你那封坦白的信后,我们二人都很高兴,还痛快地大笑了一番。你所说的关于你的不诚实之过,是可以原谅的。将事实告诉我们也是对的。我还会继续邀请你来,希望你下个周日来时能为我们讲一讲有关你的童婚的故事,让我们再笑一场。我们的友谊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什么影响的。”
就这样,我成功地消除了不诚实之害。自此以后,我总是毫不迟疑地告诉别人我已婚的事实。
二十 接触各种宗教
在英国第二年的年末,我偶遇两个通神论者,他们是未婚的两兄弟。他们和我谈起《纪达圣歌》[这里指《纪达—戈文达圣歌》(Gita Govinda),据说是十二三世纪时由抒情诗人贾亚·德瓦(Jaya-deva)写下的歌颂黑天(Krishna)早年的牧牛生活的诗,戈文达即黑天的别名。
]。当时这两兄弟正在阅读艾德温·安诺德爵士翻译的《天国之歌》,邀我和他们一起读原著。我深感惭愧,因为这篇圣歌的梵文或古遮拉特文版本我都没有读过。我不得不对他们说我没有读过《纪达圣歌》,但是我很乐意和他们一起读,尽管我的梵文水平很有限,不过仍希望可以通过原著来弥补看译本时可能会出现的讹误之不足。于是我开始和他们一起读《纪达圣歌》,其中印象很深的第二章的几行诗句,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畔:沉迷于外在的感觉,必将受它的诱惑;诱惑生成愿望,愿望煽起欲火,熊熊欲火一旦燃烧起来,便会置一切于不顾,理智丧失,浩气无存,终至精神泯灭,身心同归于尽。
这本书是无价之宝,给我留下的印象日渐深刻,时至今日,我依然把它奉为圭臬。在我最烦闷时,它带给我莫大的帮助。我差不多读遍了所有的英文译本,最好的还是安诺德的译本。他忠实原著,读起来甚至并不像翻译稿。尽管和这些朋友一起读《纪达圣歌》,但当时并没有对它进行深入研究,直到几年后,我才每日必读这本书。
这两兄弟还向我推荐了艾德温·安诺德爵士所著的《亚洲之光》,此前我只知道他是《天国之歌》的译者,直至读起《亚洲之光》,这本书甚至比《薄伽梵歌》还吸引我。一旦开始读起来,便爱不释手。有一次他们还把我带进布拉瓦斯基的住宅里,将我介绍给布拉瓦斯基夫人和贝桑特夫人。贝桑特夫人那时刚加入通神学会,我对她改变信仰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也劝我入会,但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对他们说:“我对于自己本民族的宗教的认识也很有限,不想再加入其他宗教团体了。”我听从了这两位兄弟的建议,读了布拉瓦斯基夫人的《通神学入门》。这本书不仅激发了我阅读印度教典籍的愿望,还在我心中排除了传教士们宣传的关于印度教是充满迷信的宗教的观念。
大概就在这个阶段,在一家素食公寓里,我遇见了一位善良的基督教徒,他来自曼彻斯特。我们谈起了基督教,我把我在拉奇科特的一些经历告诉了他。他听后觉得很难过,说道:“我自己是一个素食者,也不喝酒。毋庸置疑,的确有很多基督教徒既吃肉又喝酒,但是吃肉喝酒都不是经文训示的。你一读《圣经》便知。”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他给我了一本《圣经》的复印本。我隐约记得他也常常卖《圣经》,便向他买了一本含有地图、索引和其他有用的附录资料的《圣经》。我开始读起来,可根本读不下去《旧约》。读完《创世记》后,一读后面的几章就昏昏欲睡。但是为了在人前炫耀我也读过《圣经》,我还是极为勉强地读完了其他部分,既无兴趣,也不求甚解。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民数记》。
然而《新约》却带给我不同的感受,尤其是《登山宝训》,简直说到我的心坎了。它完全可以与《纪达圣歌》媲美。我欣赏那句“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让他打。有人要拿你的内衣,连外衣也让他拿去”,这使我想起萨玛尔·巴特说的“予我杯水,报以美食”那段话。年轻的我试图把《纪达圣歌》、《亚洲之光》以及《登山宝训》的训诫都贯穿起来。克己是宗教的最高形式的这个观点极大地鼓舞了我。
对这几本书的阅读,引发了我研究其他宗教导师生平的兴趣。一位朋友向我推荐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读罢《先知是英雄》那一章,我才了解先知的伟大、勇敢和简朴的生活。
刻苦攻读以准备考试这件事,使我几乎没有时间涉猎其他知识了,除了对宗教的这点认识以外,当时我已无力进行更多的研究。但我已做好打算,今后要广泛地阅读宗教书籍,以求对所有主要的宗教都有所涉猎。
对于无神论,我又怎能没有一点认识呢?每个印度人都知道布拉德劳和他所谓的无神论。我曾读过一些关于无神论的书,书名都忘记了,总之它们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我早已走出了无神论的撒哈拉沙漠。当时贝桑特夫人是社会上备受关注的人物,她也从无神论者转为有神论者,我读过她写的书——《我如何成为一个通神论者》。
大约就在这个阶段,布拉德劳去世了。他被安葬在沃金公墓。我参加了他的葬礼,我以为每个旅居伦敦的印度人都会参加。还有几个牧师也前往墓地,对他表示了最后的敬意。葬礼结束后,我们一起在车站候车,人群中有一个无神论者,诘问其中的一位牧师:“喂,先生,你相信上帝存在吗?”
“我相信。”那位善良的牧师低声答道。
“你也同意地球的周长是28000英里,是吗?”那位无神论者自信满满地笑着说。
“当然。”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的上帝有多大?他在哪里?”
“好的,只要我们去感受,他就住在我们的心中。”
“行了,行了,别拿我当孩子哄了。”那位无神论者带着胜利的表情望着我们说。
那位牧师谦逊地保持沉默。这段对话加深了我对无神论的偏见。
二十一 罗摩给弱者以力量[原文为Nirbala ke bala Rama,是苏尔达斯(Surdas)著名的赞美诗中的一句,直译为“他帮助无助者,给弱者以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