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水溶叫自己‘玉儿’,便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这人,玉儿玉儿的还叫上瘾了,人后叫一两声也罢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还这样叫,当自己真的是他的某个姬妾么?哼。
于是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之后,在看见坐在自己另一边的何隽之时,却微微一笑,说道:“何公子,今日还要多谢你呢,你可是唯一一个带着贺礼来祝贺我们绣坊开业的人。待会儿黛玉可要好好的敬你一杯。”
水溶的脸立刻阴沉沉黑压压的宛如黑云压顶。李纨忙对自己身旁的儿子吩咐道:“兰儿,给王爷斟酒,想不到咱们这小小的铺子还能劳动王爷大驾,明儿若是叫人传出去了,恐怕这京都城里也没人敢欺负咱们孤儿寡母的了。”
此言一出,却轮到何隽之发愣了。
是啊,人家可是王爷,自己呢?不过是个书生而已,科考失意,如今说的好听了是个举人,说的不好听了,也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如何敢跟王爷抗衡?
只是这何隽之天生就有一股狂傲的性子,他平日里也是凭着自己满腹诗书,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此时又是坐在佳人之侧,心底的那股傲气越发的狂盛起来。
王爷又怎样?若是林姑娘不喜欢他,他就算是亲王皇上,也不能强人所难!
因此,何隽之在看见水溶撇过来的那道挑衅的目光时,也毫无畏惧的看了过去。并端起酒杯来对着水溶拱手一敬:“在下何隽之,借林姑娘的绣坊开业之吉日,有幸得见王爷金面,真是三生有幸。那就先借花献佛,敬王爷一杯。”
水溶如何会对一个举子示弱?还当着黛玉的面。于是他吭都不吭一声,只是冷冷的看着何隽之举起酒杯,稍微一顿,仰面一饮而尽。
接下来何隽之连敬三杯,水溶来者不拒。
黛玉看看左右二人,颇有几分奋力抗争的意思,于是淡淡一笑,自己拿了筷子夹了一棵麻油拌的碧绿的青菜放到嘴里,却觉得美味无比,于是问道:“这是什么菜?怎么之前没见过?”
李纨笑道:“这里的掌柜的说,这是城外麦子地里长的一种野菜。大户人家从来不吃这个,他们这些穷人却是最喜欢吃的呢,不然这个季节去哪里弄这些鲜绿的蔬菜去?”
黛玉点点头,又吃了一根,果然很对自己的脾胃。于是笑道:“以后有空了,咱们也去城外弄点这样的野菜来,自己凉拌了兴许更好。”
水溶原本心里堵得慌,和何隽之干了几杯便带了醉意,听黛玉如此说时,也拿了筷子夹了那野菜尝了尝,却觉得稍微有些苦涩,并没有黛玉说的那么美味。于是转头看她的脸色时,却见黛玉笑意若隐若现,一脸的小小得意之色。
一时,水溶便以为黛玉是因为何隽之主动找上自己喝酒才会如此开心,又觉得在她的心里,自己的一片苦心却连一个书生的几句话都比不上,心里越发的烦闷起来,便淡淡的说道:“不过是野菜而已,有什么好吃的?”
此言一出,黛玉脸上的微笑立刻僵住。
那边何隽之终于抓住了机会,淡淡的笑道:“王爷金玉之躯,自然不会把这种庄家地理杂生的野菜放在眼里。殊不知灾荒之年,正是这些野菜救了无数黎民百姓的命呢。天下之人贫穷者居多,显贵也不过芸芸众生中之少数。在何隽之看来,倒是这野菜草根之类的东西比那些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更好的。最重要的是它能救人于饥荒的价值。王爷说是不是呢?”
黛玉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淡淡一笑。暗想这个何隽之果然有一副伶牙俐齿呢。
水溶被何隽之揶揄,又看见黛玉脸上重新展露的微笑,一时间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恨不得立刻掀桌走人。只是他的手刚一放到桌子上,便被一声清新欢快的语调打断:“各位贵人,小店的招牌菜红烧狮子头来啦!”
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白净的脸,竖着两只麻花辫,一身蓝布碎花的棉衣,浅浅的笑起来脸上有一对小酒窝。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把一只大大的瓷盘放到桌子上,因为身量小,做起事来有些吃力。但她脸上的微笑却好像是一束清新的山花,比三春的阳光还要灿烂。
原来贫穷之家也能有这样的幸福,贫穷之家也有这样灿烂的笑脸。夫妇和睦,儿女健康,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自己动手劳作,只求个丰衣足食。
而自己身为郡王,连留住自己心爱的人都不能够,一切的努力,一切的委曲求全换来的不过是个虚无的梦而已。
黛玉不喜欢北静王府,宁可自己出来变卖首饰开一个小小的绣坊维持度日,自己这个北静王又何尝喜欢?
上面有皇上,太后,皇后一干人要讨好,家里有哪些乱七八糟的下人要警醒,稍不留神便被人家算计了去,每行动一步都有郡王的例制约束着,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爱不能爱,恨不能恨……
水溶的心思千回百转,捏在桌子边上的手指肚因为用力的缘故生生地疼,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不许自己做出冲动之事。
黛玉坐在他身边,又岂会忽视他的神情。因见他先有面色苍白转为微红,眼睛里带着愤怒,似乎一触即发。却又在菜馆的小姑娘放下那盘红烧狮子头之后,渐渐地冷静下去,转为沉思。于是她微微笑道:“王爷可是嫌弃这小菜馆的饭菜不可口?真是难为王爷了。您能来这里坐坐,已经是给了我们极大的脸面,我们自然感激不尽,又如何会嫌弃王爷没有贺礼?嗯……王爷要不要尝一尝这红烧狮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