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却满不在乎的说道:“不是还有两刻钟么?母妃何必如此着急。儿子换了衣服就随母妃走。”说着,他给太妃做了个揖,便转身进内室换衣服。太妃身后的大丫头宝珠被太妃瞪了一眼后急忙跟进去服侍。
水溶平日里便穿着团蟒箭袖,因今日去静宜别院,所以才换了一身竹叶青的富贵平安竹叶暗绣状锻长衫,但里面的中衣依然是朝服的藏青色,此时只把箭袖换掉,再披上皇上赐的黑貂大氅即可进宫,倒也不算麻烦。
仪仗銮舆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太妃上了舆车,水溶则牵了一匹雪白的西凉马,太妃因记挂着天寒地冻的起码受罪,又叫人过来劝着他乘轿,水溶却只淡笑着说了声:“回去替本王说,谢母妃关怀,儿子先骑马进宫替母妃告个假,说母妃有点小事耽误一时半刻,随后就来。”说着,他一拉缰绳,挥手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那马儿便嘿啾啾嘶鸣一声,扬起四蹄飞奔而去,鸦青色黑貂大氅和雪白的骏马配在一起分外耀眼,骏马扬蹄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天寒地冻的季节,暮色沉沉之时。街上早就没了什么行人。一辆破旧的马车从街上缓缓地走过,灰色的车篷有几处的破裂,赶车的老家人穿着棉衣揣着手靠在车辕上,也不吆喝,也不甩马鞭,只任凭那匹瘦马不紧不慢的在雪地里走着。
破旧的马车里宝钗穿着一身雪青色碎花棉袍,头上包着一块紫色的缎面包头,裹着乌压压的云髻斜垂在一侧,秀眉微蹙,红唇紧抿,却不失清秀端庄。她的头埋得低低的,躲避着车篷破损处吹进来的冷风。旁边的街上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至前方忽然拐了方向,冲着破旧的马车飞奔而来。那马蹄声答答的直如踏在人心上一样。
宝钗只觉得“唿”一声,一阵疾风从面前刮过,马蹄踏起雪水飞溅,有几滴溅到了她额上,已经冷得麻木了,更不能伸手去拭。她正待将头垂得更深些,忽听唏律律一声长嘶。却是自家的马受了惊,一抬前蹄半立了起来,幸好老家人慌忙跳下马车牵住了它才不至于把宝钗掀到车下去。然而这辆破旧的马车剧烈的晃动了几下,车篷却忽然往一边歪去。
宝钗便急忙转过头去,抬手用衣袖挡住了脸,也因为如此她只能看到雪白的马儿四蹄兜转,那马被生生勒住,可以看清紫金镫子上踏着的鹿皮靴,鸦青色黑貂大氅一直垂到靴下,斗篷温软绒密的风毛在风中巍巍颤动,如小婴儿最温柔的触拂。
自贾府被抄家之后,薛姨妈便带着宝钗搬了出去,因薛家的商号里亏欠朝廷的银子,而薛蟠又在南边打死了人,薛姨妈原本想依仗着贾政之势料理,不料事情未果宁荣二府具备抄家,薛蟠之事便没了什么指望。夏金桂一听说薛蟠下了大牢,便带着丫头宝蟾卷了细软回了娘家,再不理薛姨妈和宝钗的死活。
宝钗随薛姨妈搬回了薛家在京都的老房子里,把多余的丫头仆妇都打发了,只留了一房老家人和莺儿一个丫头在身边,一家上下不过六口人。宝钗做主,把家里的金银首饰珠翠钗钏等物都拿去典当了,换了些散碎银子尚能勉强度日。
然,一家子若没个男人也不像样,薛姨妈知道自己家不比从前,自然不敢去攀附什么富贵之家,只觉得宁荣二府虽然败落,但幸好贾政还在,王夫人把家里的奴才们全都卖了,也能折卖几百两银子,荣国府还有那些房舍,后面还有个省亲别墅,好歹还有一片屋宇瓦舍,总比贫寒人家强些。
所以依然愿意把宝钗许给宝玉为妻,想着两家能够共患难,联姻之后,宝玉能够读书上进,宝钗又能掌家辅佐,自己将来也就图个温饱的日子而已。
王夫人自然是愿意的,又感念薛姨妈不忘旧情,宝钗也没怎么走样,富贵也好,贫穷也罢,终究还是那副贤淑端庄的模样,况且,黛玉如今已经是北静王府的人,就老太太发丧那日的情形看,北静王爷是要定了她了,贾政更是绝了之前的那份奢望,也对这桩婚事无话可说。
王夫人又拉了凤姐儿做媒,从中说和此事。如今凤姐儿只留了平儿一人做伴儿,带着巧姐儿和邢夫人只搬到贾政这边来同住,一来是因为荣国府本就是两房的产业,二来是现在房子空旷,人又少,住在一起也做个伴儿。之前贾赦夫妇住的屋子已经租赁出去,每月收取几两银子的房租婆媳二人度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钗和宝玉的婚事便在腊月二十三这日定了下来。
因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宝玉便一时好一时坏,有时明白有时糊涂,王夫人觉得非常时期,也顾不得什么孝不孝的了,年前放定,待过了年,元宵节之后便张罗着给二人成婚。算是给宝玉冲喜之意。
薛姨妈也没什么话说,自以为宝玉的病不过是老太太死了,家里被抄着急上火的缘故,他虽然从小身子弱但聪明伶俐,没什么大病,成亲后有宝钗料理他,身子必会一天天好起来。于是当日便亲自过来和贾政夫妇行放定之礼。
一日过去天色将晚,宝钗因久候薛姨妈未归,便有些不放心,只叫老家人赶了马车欲往宁荣街贾家去寻薛姨妈回家。却冷不防在这里遇见了急着进宫赴宴的北静王爷水溶。
水溶拉住疾驰的马儿,扭头看了一眼边上靠着街角的破旧马车,因那车篷忽然散了,里面那姑娘至抬着胳膊挡着自己的脸,这细微的动作边可见她原本是富家女,落魄至此却依然镇静自如,逢突变不急不躁,只是想办法挡住自己的容颜不被陌生人看了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