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示意常坤别说话。别吵我。我快要想起来了。
快要想起来了!
当时石玲看上去很憔悴,眼睛里有血丝,头发很油,而且,很乱。对。头发很乱。头发很乱。头发很乱是因为有两辆车子从我们面前开过带来的风,吹乱的。
风吹乱石玲的头发。
风吹乱石玲的头发!
我知道了。
我知道昨天在程莉莉家的可视电话里看见那个鬼影时候强烈的不协调感是什么了!
常坤的手机又响。
他走到门口接起,听几秒钟,迅速挂断,然后朝包厢里喊了一声:“走!”
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全都冲出早餐店。
一辆警车从对面开过来停住,老苗和石玲先上了车。
我想上车,被常坤拉住,他咬着嘴唇看我,神情焦灼,完全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说:“有个记者,死了。”
我的脑袋轰然作响,第一反应就是程莉莉。
常坤马上解释:“不是程莉莉!是电视台的一个记者,叫田明,男的。”
死者田明,电视台实习记者,26岁。
尸体是公安局安排24小时秘密跟踪着的警~察发现的。
法医判断死亡时间是早晨六点到八点之间,猝死。
死状和昨天中午死掉的陈家坞村民相似,身体蜷曲,双手紧箍脖子,表情狰狞,眼睛充血眼珠暴突。穿着一条宽松平角内裤,躺在床~上,脸朝外侧。被子掉在地上。
房间很乱,到处都是散乱的衣服,鞋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脑,一台数码摄像机,一堆杂志,一包没吃完的薯片。
现场保护完好。
我站在门口,不干扰他们的工作,悄声让石玲去问法医一个问题。
石玲照做。
法医听完石玲的问题以后很疑惑,摇了一下头,然后向尸体走去,犹豫几秒钟以后脱下手套摸了摸尸体的手。
这个动作是很不应该的,但是他这样做了。
就像派人24小时秘密监视从陈家坞回来的记者一样,很不应该,但还是这样做了。
可见有些事情,违规是唯一的处理办法。
法医说尸体体温无异样。
包括手。
常坤问我尸体的体温跟整个事件有什么关系。
我笑。
回答他说不知道。当然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凭猜想进行。
现场没有可疑物件。
没有长头发。
电视台里跟田明一起去过陈家坞的几个职员都被请到公安局等着问话。
常坤考虑再三,仍旧让我回家。
他说:“你不替自己想,也替你妈想想。你妈要是知道你管这事,肯定会担心得要命。”
他是对的。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对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往对的那个方向去努力。
我想我已经受够了。
一个星期前黎淑贞勒令我去考出教师资格证,她说她有办法把我安排到城北小学教书。真恐怖。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能够自己作主。从小时候吃什么穿什么和谁做朋友,到长大了考哪家大学念什么专业,从来都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自己作主,哪怕只是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可以。二十二岁的时候谈第一场恋爱,她扬着菜刀叫那个男孩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二十五岁第二个男朋友被她一记耳光打出鼻血。之后所有相亲的,介绍的,自己在工作中认识的有点好感的男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方式逼走。她说她是为我好。她觉得那些男人都配不上我。她给我介绍男朋友,见过两次面,前后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黎淑贞就开始给我们安排婚事。幸好那个男人没有看上我,不然我非疯掉不可。
辞掉报社的工作以后,我还可以去很多地方去上班,企业,公司,或者别的媒体机构,很多机会。黎淑贞全部给我否掉。她想让我当教师。她一直都这样想。高考的时候她要我考师范,我要考警校。她拿刀割自己的手,逼迫我对警校死心。然后我绝食,迫使她死掉让我当老师的心。新闻传媒专业只是一场恶斗之后的折中。
现在,十多年过去。她又想叫我去当老师。
我没和她吵。
也没听她的话去考教师资格证。
我在等一个机会。
要么去死。
要么摆脱。
我看着常坤的脸,很凄凉地笑,我说:“常坤,如果你现在还愿意和我谈恋爱,我肯定不会再和你提分手,绝对不会。哪怕黎淑贞死在我面前,都不会。”
常坤愣在那里。
我绕过他的身体,上警车,坐在老苗旁边。
老苗抓住我的手。
我在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