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水杉环抱,中央一段开敞隔着无边界泳池和对面较远处的青山,藤蔓缠成的围篱泛着耀目的金黄和浓郁的紫红。
脚步踏在落叶上,会听到细微的“咔嚓”声,形成了一串寂静五线谱上跳跃着的音符。
不管舒灏是想无理取闹还是怎样,苏格拉都打定主意不理他,无视身后另一道共鸣的脚步声。
“咳,进去吧,你不冷吗?”
他有意无意的跟在她身后好一会儿,盯着那个根本没有意图转过身的背影,越走越冷,终于还是还是抗不住,冷飕飕的问了句。
苏格拉没理他,径直走到长椅上坐下来。
他被忽视的感觉骤然加深了一个等级,想着要走转身就走,最后却气呼呼的在另一边坐下。
他想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无力,这种无力总是会企图冲破出来淹没他,却又总是在被他极力压制,搞得他分崩离析的矛盾。
“跟你说话,听不见?”
她侧身皱眉瞧着舒灏的方向,用一种莫名其妙,却在某人眼里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
“是你说我们再无瓜葛的。那种类似于关心的话,我没以为是对我说的。”
舒灏被噎的说不出话,他挫败的靠在椅背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挺直腰背。
“既然你也知道再无瓜葛了,为什么还给我打电话?别告诉连续两通会是你按错了。”
他不自觉的感受到心底里冒出的丝丝得意,面上却平静如水,只一双眼锐利的盯视着她,像是翱翔天际锁定猎物的鹰隼。
她顿了几秒,眼里飞快闪过不明情绪,最终淡淡摇头轻笑出声,“不是按错了......”
“那是有......”
“是打错了。”
“什么意思?”舒灏蹙眉,不知她何时变得这样伶牙俐齿,都会语焉不详的玩文字游戏了。
“就是不该打的意思。”她苦笑垂首,瞅着鞋尖前的一片枯涩落叶,渐渐的视线飘忽起来,“其实你不想理我是对的,现在就连我自己也开始讨厌自己了。”
她的声音透露出身处绝境的乏力,她空茫的样子将他隔离了好远好远。
“格格……”他的心干巴巴的抽紧,血液都不能顺畅流通了。
“小的时候,从我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开始,就一直试图迎合别人,让大家接受我。于是依赖、顺从不知不觉几乎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脉,成了我无法改正的性格。
尤其是你一直照顾了我那么长的时间,我很无耻的将这种性格很大的比重压到了你身上。
没有所谓甜蜜的负担这回事,时间长了谁都会累,尤其是永远看不到回报的时候。
其实我明知道的,所以连自己都不敢承认我会这么坏,霸占你的关心这么久。
那天我又是遇见问题不做他想就要找你,要不是后来……要不是后来给了我契机让我想明白自己的问题,我可能还是想不到这个关节。
我是这么自私,这么这么的……可恶。
灏子,你看,你身边的任何女孩儿都要比我好,和我划清界限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要任何人承认自己的阴暗面都是很困难的事,苏格拉却有些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在乎的意思。
她非常的厌恶自己,那个不知名女生的声音像根刺一样挑破了她脆弱蒙昧的神经,让她见识到了自己恶劣至极的一面。
她和舒灏的关系同男女之情无关,即便她们那段过家家般的情史若是算数的话,
现在也不过是分手了的朋友,那种酸酸的怅然算怎么回事儿?!
舒灏先是讥诮的哼哧笑了两声,随即朗声笑个不停。
他突然间有些庆幸她“看不到”自己,看不到他眼里肆无忌惮的受伤。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个意思?你不用这样一面贬低自己,一面给我发好人卡,无非就是力证我们不该在一起。何必呢?我做的事是我自己乐意的,你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现在我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真没必要再加砝码了,我那点想法已经断干净了。”
她想真没必要再说什么,解释什么了,结果既然都是一样,过程掰扯清楚与否也没什么意义。
“那好,就这样吧。”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木料已经被她捂热了,可她自己却冷到了肌肤里。
“你等一下!”舒灏也起身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现在还有个问题。看来你妈和我妈似乎串通好了,你有……你有什么打算没?当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也是……不想的。”
她轻轻笑开,在这初冬时节,温暖的像是正午艳阳。
“我知道,你放心,这次换我来帮你。只要我死扛到底,还能让你一个人去结婚不成?所以,你别再当恶人了,怎么也让我站你身前一次。放心好了,我不会坏你的事。”
苏格拉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举到半空又讪讪的落下,微笑着绕过他朝别墅走去。
舒灏愣怔着,站在原地思索她方才的话,缓缓皱起眉头。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
他快速转身追上两步,朝眼前的身影喊道:“如果我说她们的提议很好,我接受呢?你又会怎样做?我是说如果!”
她停下脚步,半侧身,疑惑的看着他,“不是已经想好了?那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你别管那个,我就要问这个假设!”
他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受虐狂,一次次的把刀交到她的手上,让她刺向自己。
“算……”
“我想我也会接受。”
当初是觉得舒灏的感情是完整强烈的,而她只是感激占了绝大部分。这是一种极不平等的对待,她不愿这样亏待他。
而现在,她明白了谁也不是非谁不可,他亦是如此。再接受的话,愧疚感不会那样强烈到压的她喘不过气。
“你!……当真这样想?”舒灏紧攥起拳头,凸起的青筋像是要膨胀爆裂了一般。
她没有直接作答,只说:“你说是假设。”
他恨她,这一刻他恍然竟生出了恨她的心思。
她悠游自在的将他玩弄于股掌间,嬉笑着下套。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反之亦然,直到让他落入一个个的陷阱中不能自赎。
他过去怎会认为她单纯又简单?!
“呵,你厉害,真的厉害。”他走近她身边,微弯身迫近她的脸,手指捏起她脸颊摇了摇,又再拍了拍,“那一切就交给你了,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