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舒灏是气疯了,不如说是难堪自怜到极点的爆发。
他望着投射在地上的自己的两道身影,一浓一淡交会在脚下,像是在怒海中挣扎的两种念头——怕伤她,又忍不住伤她。
你痛么?我比你还痛!不如我们一起,谁也别放过谁。
“对,我混蛋......我他妈就是犯浑,这里变成了傻蛋!”
他突然发作,指着自己的脑袋狠戳。
他的双眼如鹰隼一般,有淬火的流光闪过,最终归于至浓的黑暗再寻不见。
舒灏的胸膛鼓胀着剧烈起伏,紧了紧拳头,目光若是能化为利刃,一早就会穿透她。
他大步旋身离开,再没有一丝留恋的。
拉开雕花实木重门,承载了他愤怒的力量导致了撞击声山响,震的她不由自主的战栗。
站在门口明暗交界处的舒灏,他的背影轮廓被光线勾勒着,仿佛随时要消失的样子,很远,很疏远。
“格格,出了这道门,从此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不可以和你做朋友,我就是这么小气,所以就这样吧。
我会跟家里说,你也回去说一声吧,就说我们分手了,别告诉他们实情,那样……太难堪了。这点,算我拜托你。
你在这里住下吧,明早再回去,我先走一步,再……拜。”
他自始至终保持略侧头的姿势,连身子也没转过一点。
说完这些话,洒脱的抬起手臂挥了挥。
只这一下就又恢复成了那个不羁的、快乐的舒灏,好似方才那样由疯狂转而寂寥沉重继而淡漠无挂碍的他从未曾出现过。
苏格拉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好久好久,才慢慢慢慢的垂下头,唇角一点点的咧开,做了个近似于笑,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一颗晶莹的水珠涌出泪腺,顺着挺俏的鼻梁下滑,直滑向另一侧的鼻翼,沿着唇角渗入齿间,咸而涩的味道,涩到发苦。
她掀开被子爬上了床,蹭到kingsize大床的中央,将自己紧紧裹牢,蒙住脑袋不留空隙。
从天花板的俯视视线可以看到,床上那缩成一团的孤单被团儿在小幅度的颤动,许久方歇。
整一夜,噩梦不断,像是踩进了无底洞,不停的下坠、下坠。
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那里裂了道缝隙,猎猎寒风呼啸着穿越,不知何时才能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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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大某阶梯教室,教室黑板前的幕布上投影着一张放大了的天狼星的照片。
“还有一点我需要补充,我们看到天狼星所占面积很大,而且光芒成发散状。这与它自身的大小、形状无关,它可不是一个带刺的大圆球。
实际上你有足够好的视力和仪器,你就会发现恒星只有……这么一小点大,根本无法辨认,这是它的物理大小。
它之所以看起来很大的原因是大气的扭曲效应。从地面上拍照,大气会扭曲你看到的形状,就很像是从游泳池底向上看的效果。
大气的扭曲会让恒星看起来像在跳跃,如果用长曝光摄像,恒星会在曝光过程中四处跳跃,弄得满照片都是。
所以类似于星芒、光芒,就像那首儿歌里唱的一闪一闪亮晶晶,这大家小时候都唱过的,其根本原因就是由于大气。”
周之氐单手侧身撑在讲台上,修身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相交叠,铮亮的黑色打孔牛津鞋鞋尖点地,姿态闲适游刃有余。
他的上身穿了件质料上乘的淡蓝衬衫,与长裤同色质的马甲,衬衫直解开一颗风纪扣,纯白的领子干净笔挺。
他的声音介于清越雅致和漫不经心之间,听过他的研究生英文课程的学生无不发出这样的感慨:这个男人简直就是纯粹的英伦绅士。
偶尔他会应要求变换美音为英音,地道伦敦强调搭配美式幽默,这样的魅力无与伦比。
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在本校的研究所工作。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不可抵挡,前赴后继或暗或明的表白仍是时常轮番上演。
将他堵在办公室、走廊上、操场外,或是发邮件、打电话、写情书夹在上交的作业本中,无奇不有。
不过每一个无论多漂亮都要无功而返、铩羽而归,据说其中不乏家世背景身后的本校女教师。
他最初会淡笑着礼貌回绝各种邀请,若是以为他做做样子假装正经,继而蛮横的缠上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个绅士若是真拉下脸面,会毫不怜惜的将女生训斥的号啕大哭,再也不敢和他私下说话。
时间一长,在女生中间就流传起了“周老师是绝世专一好男人”的说法。大家对简依贝各种羡慕嫉妒恨。
此路不通,于是大伙就想尽办法,企图在课堂上公然“调戏”。
这不,有个大胆的女生兴起了一点“调戏”的心思,她举起手:“老师!我没唱过一闪一闪亮晶晶,听也没听过耶,老师唱一个吧!就当扫盲了。”
她这一说就有不少人也跟着起哄,男生女生都有,好不热闹。
“唱一个!”
“老师唱一个!”
“诶,周老师唱歌一定超好听。”
“嗷~他唱儿歌会萌shi我的~”
学生们在讲台下起哄,周之氐只是扫视他们一眼,淡淡微笑起来,手背的骨节揉揉眉骨,莫可奈何的样子。
“真拿你们没办法。”他掳了下袖子,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下课,那我就……”
同学们期盼的望着他,显然比上课还要聚精会神。
他微弯唇角,风华尽显,“那我就这么跟你们说吧,这学期期末只要没有一个不及格的我就唱,说话算话。PS:我阅卷会很严格。”
他挑挑眉,望着他们的失望表情,像是在说:小家伙们,还想逗老师?
“好了,上课前我布置的作业周一交上来,这次的作业后就要分组做实践了,大家都认真点。我明天的下午3到5点在办公室,有问题可以那时候过来。就这样,下课。”
伴随着铃声响起,还没等走在最前面的学生打开金属质地的厚重教室门,那扇蓝色大门就颇迅急的从外面被推开了,吓得那学生怔了一瞬。
门外站了个极漂亮的女人,但此刻比漂亮更夺人眼球的是从那女人周身散发出的蓬勃怒意。
她穿着一身偏白色系套装,整个状态看起来就像是神话中来讨债的幽怨雪女。
看清楚来者何人的学生吞下了想打招呼的心思,因为另一半的门打不开,只得一个个溜溜的挨蹭着贴着门边儿钻出去。
周之氐收拾讲义、笔电什么的,他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只水笔,一点也没注意门口的状况。
他拎起电脑包,抬眼一瞧,整间教室空荡荡的。
“今天还都真快。”他嘟囔了句。
猝不及防的,走下讲台就看到站在门口一脸煞气的简依贝。
他不自觉的飞快蹙眉,走近了冷声平静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仿佛未曾听闻一般,只是讥诮的笑望着他,透着噬骨的怨怼,下一秒就要鱼死网破似的。
她冷不防啐他一口,一向骄傲又自诩高雅的格调瞬时降到了地底。
周之氐低咒一声,反应迅速地拽过她的胳膊带进屋里,顺手推上重门。
“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闹别扭,准确地说从回国起就断断续续没消停过的别扭。如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大概是从那场芭蕾舞公演前后段,她就开始不局限于别扭了。
脾气上来就吵一架,能摔的不能摔的都摔一摔。
他一开始还能任由她,毕竟她就是小姐脾气,他一早就知道。
可长此以往他也会身心俱疲,偶尔吼上两句,她就要没完没了的哭。
事后,他就会接到恩师的电话,询问他们近一段的生活,要他们回去聚聚。
那是他高中时的物理老师,发现他有天文学方面的天赋爱好并鼓励培养,为他引荐省内专家的人。
要他如何说出在心头翻搅过无数次的念头?
就这么过下去吧。他这样想,总之不如意惯了,一点点的不顺心真算不得什么。
可是在家闹也就算了,她到学校来又是要兴师问罪什么?她究竟想怎样?!
“我发疯?你居然好意思说我发疯?我是疯子,那你就是变太!是懦夫!”
简依贝双目圆瞠,脖筋都鼓胀起来,此刻她就像个泼妇,可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已经被猜忌和冷落逼到了悬崖边,感觉到身后一直有双无形的手在推搡她,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德谟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突然发力置她于死地。
今天她赋闲在家,命运的齿轮终于转动,将藏匿在阴影处的隐秘剥开来,悬剑的马鬃终于断裂,那双无形的手终于发动最后一击,她终于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她只是无聊,想要用一下周之氐不喜欢别人动的Zeiss望远镜。那是他的宝贝,是厂商的特别订制,他最爱的牌子。
他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偶尔有两次,她看到他在用它。
其实出于专业原因,这再正常不过。奇怪的是,由于女人的直觉,她似乎感受到他的一丝慌乱。
今天鬼使神差的,她想再看看用自己的望远镜看不出端倪,是否在书房用他的会有所不同。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你会找寻同那人有关联的一切瓜葛,会幻想曾经未曾相识时也有过短暂的擦肩而过之类。
可想而知,当优秀的自己从讨厌父亲总挂在嘴上的天才到喜欢上他之后,会有多羡慕甚至是嫉妒那个有幸认识他早已多年的丫头。
她曾几度否认他们之间的牵连,甚至是幸灾乐祸他们的分离,但……
为什么架好他的望远镜竟会从目镜看到对面楼她的身影?
她几乎要怀疑这是DV、是相机,而不是望远镜!
简依贝一再的确认,确认那个伫立在窗台旁,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
直到她就要将那身影印在视网膜上,将那身影戳出个洞来,她才半分也不再怀疑,那的确是苏格拉。
他躲在书房就是在看她是不是?他们或许早就约定好了?或许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回去那里?甚至于她在家等他的时候,他也在那里?
无数的疑问折磨着她日渐脆弱的神经。
她必须当面问清楚,质问他、指责他,要他道歉、要他解释,立刻、马上!
“你说你是不是……”
她愕然的止住了话语,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了某种念头。
她这话说出去,会不会正好成全了他们?她这样贸然戳破了粉饰的太平,唯一不利的只有自己。
怎样她也不会好过的,那么苏格拉,你凭什么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