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拉邦著名的除了漫长的海岸线,就是阿育吠陀了。
其境内有多家大打阿育吠陀牌的理疗机构和度假村,官方会针对服务做出评级,绿叶级或是规模更大环境更好的橄榄叶。
而库玛尔种植园不同于这些面向游客的旅游区,它的标签是“公立”,致力培养更多的实习生,面向更多的最普遍百姓。
作为公立的医疗机构,绝大部分的治疗和药物都是免费的,政府会每年给予一定数量的财政补贴。
周之氐亲眼见证了许多贫困的当地人治疗后的真心感激和喜悦。
怪不得库玛尔的状态那样好,如果一个人整日都被别人祝福着,怎能不健康幸福?
苏格拉不能讲话,一位实习生领他参观了园里的许多区域,见识了神奇的草药,有的撕裂的叶片可以再粘合起来,有的小小一株的淬液就可以麻醉一头成年象。
这里和普通医院一样,也分有科室,共十四个。
除内、外、儿科这些常见的,还有毒物学、延缓身体老化的老年学。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他,在诊疗室见到医生将两条水蛭从眼角放入病人的眼睛里,也是骇了一条。
苏格拉拍拍他的肩膀,莞尔安抚,她第一次见情况比他更糟糕。
“这是一种治疗慢性结膜炎的方法,水蛭会吸收病人角膜里的充血。”实习生解释。
这时采光昏暗的诊疗室灯突然熄灭了,医生恍如不见。
“停电了么?没有备用发电机么?”医院怎么可以少了电?
实习生很淡定:“这里电压不稳,经常会出现停电。我们不用开刀,所以关系不大。”
“……哦……那水蛭呢?之后会采用什么方法销毁?”
“销毁?不用,十五分钟后取出,撒上姜黄粉它就会把血吐出来,七天后还可以使用。”
周之氐突然没了吃午饭的食欲。
当他和苏格拉单独在海滩上散步的时候,他心中忐忑,“这里真的可以给人治病么?最基本的卫生条件都不达标。”
果然,某些东西听听传说就好,了解得越多就越幻灭。
身边没纸笔,他递给她手机来写。
“你要相信从5000年前流传下来的科学是绝对有意义的!我尝试过,真的是盖世神功!各种疑难杂症均有疗效!”
周之氐噗地一笑,双眸晶亮,“好像卖假药的。”
苏格拉忍不住笑个不停,无声地,笑弯了腰。
他挽起散落的发丝,在指间绕了两圈,拢在她耳后。
她扬起脸,看到他眼窝涌起的凉凉雾气。
“你的腿是在这里治好的?”他轻轻的问。
苏格拉一愣,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膝盖,那在空中翻转又落地的一幕晃的她头晕。
“你怎么知道?”她无声问,想起他听不到就要在屏幕上书写。
“我就是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如果早些知道的话,就不会抱着对她无谓的怨恨那么久。
她没有开口,就算能说话也可能不会说什么。
要她怎么跟他讲呢?
嘿,知道么,我送你那天出了场车祸,伤得有点重啊,可能站不起来了。
要这样?
任何人的伤痛,说到底也惟有自己能承受。多一个人知晓,不是分担痛苦,而是多一个人要心烦意乱而已。
CheriBeach是科钦著名的海滩,人为的开发痕迹却少,海岸上最独特的风景是中国人在郑和下西洋时留下的渔网。
并非只是装饰,印度的渔民仍旧依靠这些古老的工具进行捕捞作业。
不远处,几个渔民正在拉扯缆绳,依靠折形支架捞起渔网。
一只小猫缓缓靠近,渔民从捞上来的收获物里拣出几条小鱼丢给它,小猫喵呜着吃的高兴。
吃的饱饱,它朝两人颠颠的散步过来,苏格拉蹲在沙滩上揉揉小猫的后颈,在心底叹气。
看你多好,有吃的就快乐,一点烦恼也没有。
“知道吗?我曾经恨过你。”
他俯看着她,突然低低的说,潮湿的海风将他的声音吹散,打在她的手背上,疼得紧缩了下。
小猫喵呜从她手心下蹭地溜走跑掉了。
“你是真的喜欢我的吧?小的时候听你孩子气的说,我当听听就算了。后来你说的多了我就真的相信了,呵,人家说就算是谎话说上一千遍也会是真的了,就算你年纪小不懂事,那么多年总该把彼此催眠了。
离开那天你没去机场送我,之前你哭哭咧咧送给我的CD是我唯一带着的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因为没有机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听。
后来我买了台二手货,对于音乐我真的不懂,以为CD里的曲子和你跳舞时的配乐没有区别。不过,我觉得功课繁重的要绷断神经时,总要听一听。
我只有那一张CD,久而久之就记下了旋律。当我在其他场合只要听上几小节就会知道是你送给我的曲子。
《四首最严肃的歌》没错吧?那时候我还是不知道这有什么特别。
直到又过了许久,我在一间教室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老师在讲课了,闲来无事就留下听了听。是艺术鉴赏课,赏析勃拉姆斯的作品。
那时我才真正知道这四首曲子的意义,已经是离开你五年之后了。
五年,我经历了茫然疑惑、忐忑不安、挣扎憎恶、冷漠麻木,直到恍然大悟,我终于知道你的心意从来不是我的错觉。
我不明白,你一次都不和我联系,往你家里挂电话的时候,你也从来不接电话和我哪怕说上一句,是否你还不能接受我离开,或者是你的心意转移太快。
你知道,想要弄清楚这些,多高的智商也没有用。后来我听宋姨高兴的说你谈恋爱了,这我才算清楚了。
我解脱了,因为可以毫不迟疑的讨厌你,憎恨你了。在我心里,你等同于那些抛弃我的人,都是给了我希望再狠狠践踏的人。”
苏格拉坐在沙滩上,这里的沙质粗糙,大颗的沙砾硌着屁股,她恍若未觉,抱起小腿,埋首在双膝上。
是的,那《四首最严肃的歌》是她幼小浪漫的情怀凝结的最深沉的心意。
克拉拉,被爱的最深最久最美的女人。
她一生都被人深沉的爱着,先是在11岁那年被舒曼一见钟情,等了她七年后死定终身。
与她的结合,使得舒曼攀上了音乐创作的高峰,他特别在《献歌》这首曲子里选了诗人吕克特的诗献给克拉拉:“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心;你是大地,我在那儿生活;你是天空,我在那儿飞翔……”
克拉拉34岁那年,20岁的勃拉姆斯来到了舒曼家里。年轻人的才华另大师惊叹,他叫来了身为演奏家的妻子,仅一眼,就让这个年轻人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爱恋,这份暗恋的爱足足绵延了43年,勃拉姆斯终身未婚。
舒曼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勃拉姆斯尽心的照顾他、她和他们的七个子女。而感情,一直守口如瓶。
舒曼去世后,勃拉姆斯也离开了,他与克拉拉天各一方,有生之年再也没有见面。
克拉拉去世前奄奄一息的情况下依然记得勃拉姆斯的生日,并寄了几行祝福的话语给他。
接到克拉拉病逝的电报,勃拉姆斯以抱病之身从瑞士匆匆赶往法兰克福,没想到竟坐上了相反的列车,辗转抵达后迟了两天两夜,没能赶上她的葬礼,送她最后一程。
在她的墓碑前,他用颤抖的手拿出《四首》的手稿,分别是《因为它走向人间》、《我转身看见》、《死亡是多么冷酷》和《我用人的语言和天使的语言》。
这是他专门为克拉拉的生日而做的音乐,但她再也听不见了。11个月后他也追随这个给了他最美好旋律灵感的女人而去。
十六岁的苏格拉听过这个故事伤感了好久,那样光耀音乐史的艺术家,灿烂的光环背后竟是这般沉重无望的守望。
那样的年纪,特别容易听风就是雨,尤其是关乎风月的少女情怀,代入感格外强。
她觉得自己就是勃拉姆斯,周之氐就是克拉拉。
他是会被自己爱的最深最久,也是她觉得最漂亮的男孩儿。
正巧那一段时间听说周之氐决定去留学,她想闹他不让他去,可终究说不出口,只是不若往常缠着他了。
后来她想想还是该送他些什么,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总该留些纪念品让他别忘了自己。
将曲子刻成CD送给他,她恹恹的说:“带它去吧。”
她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虽凄美无匹,却依然是悲剧本质的故事,实在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