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初升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从透明的落地窗户照射进来。
床头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半。
自从中考结束之后,暑假的每一天都好像特别轻松,无所事事。怎么形容呢?嗯,闭眼的时候是黑暗,而一睁眼又是一个光明灿烂的天亮,和中考前那段魔鬼训练的日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完全颠倒。
台风早已过去了,所剩下的,都是明媚且刺眼的艳阳。
颜梓诺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就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就像物理课上曾听过的“轰动世界的几杯水”一样,往啤酒桶里多灌一杯水,因为压力过大,超过了啤酒桶能承受的负荷,所以会炸裂。
昨天,就好像是那么长时间之后,自己对流源爱慕之情的最后期限。
但,很不能自控的,再次涌起了丝丝眷恋。
颜梓诺今天想要去找流源,一个人安静地走在由梧桐树遮挡阳光的马路上。其实自己并不是那样招人讨厌啊,身边喜欢自己的男生还算是蛮多,但她一个也看不上。
她心里只有流源,她的王子。
可是现在她累了,她想要一个依靠。
她走到流源的家门口,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却看见了门口处的地上安静摆放着的小本子。竟然是一本日记,日记的最后一篇到不久前的日子终止了。草黄色的记事本封面,只用掉了本子的一半,还剩下大片空白页。
颜梓诺从第一篇开始看起。映入眼帘的是一篇篇让她羡慕的钢笔字,小巧袖珍,字里行间都是一种女孩子的味道。
[06]
2月6日,大雪。
今天是大年三十,她和她的亲戚都去吃年夜饭了。
窗外有烟火,银白被烟火染成了彩色。
新的一年要来了,我感觉到了寒冷。
栀遥栀遥,你孤单吗?
栀遥栀遥,你幸福吗?
栀遥栀遥,告诉自己,你是在想他吗?
2月20日,晴。
她今天又骂我了,不小心把桌上的水瓶弄翻了。她骂了三声“你去死吧你个死逼丫头”,很难听。
好的,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去死。
逃走,不回来了,永远。
学校应该开学了吧?其实远离了学校感觉也挺好的呐。刚才爬上桌子擅自打开了窗户,有点儿冷,但是外面有阳光。看见了枯萎的藤条,没有花朵。
开始盼望夏天了。
流源今天到楼下喊我名字了,我听见了,我确信我是听见了。
你仍然在乎着他吧,对么?洛栀遥,你怎么可以。明明说好了要忘记,却总是做不到。如果做不到,那么就不要许下承诺。
玩不起的人,必定要踏进输局,输得彻底。
我听见他喊了很多很多遍,可是我没有回答,不想回答,不想记得。
让我忘了好了。
4月27日,大雨。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半夜醒来的时候被吓到了。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去落云,去木槿巷。
真是好奇怪的事情呀。
落云。木槿巷。那里到底有什么啊?
真奇怪。搞不懂为什么会听见这样的声音,难道是幻听?
可是,栀遥栀遥的叫我的名字,有好强大的诱惑力。我很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
5月4日,多云。
我又听见了这种声音,重复着和上次一样的地理名词。
我越来越好奇了。
5月15日,晴。
我看见了你半透明的脸。你跟我打招呼,抚摸我的头发,我喜欢那种感觉。
我听见了你的心跳,我知道,你一定是存在的对不对。
你的名字很好听,慕晴慕晴,沐浴阳光。
你一定很幸福,怎么会来找我呢。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那种感觉绝不是孤独的。
我毅然决然相信它是存在的。
苏慕晴,我一定要去找你,等我。
我不再试着在难过的时候想念流源了。
慕晴慕晴,我只需要你,我想。
你才是我的唯一。
……
……
落云,我来了,苏慕晴,你要等我。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你是我最珍贵的人,唯一,The only one.
[07]
那些字,在颜梓诺的眼睛里渐渐模糊,焦距太近,看不清楚。
重叠的影子,仇恨的重生。
刚刚说过要忘记的,又想起来了吗?
只因为,有一个那么那么熟悉的名字,存在着。通过介质传播和生长的一层厚厚的隔阂,分离了你我之间的距离,哪怕原本那样单纯地以为我们近在咫尺。
即使是一个满世界纷繁错乱的天涯。
——流源。
难道是,所谓的,缘分么?
一定是的吧。
她的心底滋生出一种想要把这本日记占为己有的念头。可是,想也不用想这本日记是留给流源的。可就是这样的理由,让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越来越深,以疯狂生长的速度扎根在心里。
好奇心害死猫。
难道故意想要让自己看到?
犹豫的感觉,在心里升腾出透明而轻巧的泡泡。啵,破了。然后继续,无限循环,反复。
[08]
从瞬间的缝隙里生长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刺眼的阳光从窗棂外倾斜照射进屋内,刺入颜梓诺的瞳孔,速度很快地收缩。长发在阳光下显现出健康的咖啡色,少女迷茫的眼神没有与哪样东西的影子相交。
虽然自己知道我不是你的公主,但还是不甘心让你离开。
让我享受和你独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你会愿意么?
你会答应的吧,不会这么狠心,对不对。
从她早上去了图书馆带回来那本日记开始,她一直是一个人十分安静地坐在写字台前。她没有勇气再翻一眼那本东西,像是一个不安分的小恶魔在心里作祟。
过后,心情沉淀。她习惯性地捋了刘海,慢慢地起身,深深地呼吸,均匀地吸气吐气。她打开房间的门,走到客厅,佯装轻松地站在正在看电视节目的父母跟前。
终于决定了,好了,不更改了。
“妈,我想出去旅游。”
“去哪儿啊?”妈妈看见女儿梓诺眼睛里渗透出的丝丝倔强,从小到大一样,那种属于女孩子公主般的任性。
“南方一个听说很漂亮的小城,没污染的,我想去看看大自然。”颜梓诺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看妈妈,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来。
“真有那么漂亮?”
“我们班同学都去过了,她爸搞摄影的,拍过照片给我们看,可漂亮了呢。”
“可爸爸妈妈单位里都有事走不开呀,要不等到八月你爸爸休年假的时候带你去?”妈妈一同往常地带有征求意见的温和目光。
“其实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要不我叫上我同学一起去,有家长去就不好玩了呐。”
妈妈转念一想,说:“两个女孩子家的,叫人多不放心。”
“没事没事的,我们俩生活能力都很强的,一定不会出事的。”颜梓诺的微笑里包含了一些逞强,其实她本来就是脆弱的。薄得像透明玻璃纸一样,易碎的玻璃娃娃。因为宠爱,因为唯我独尊,因为骄傲,因为所有能够炫耀和引以为豪的资本。
妈妈笑笑:“我看未必哦。那行吧,我同意你去,你什么时候去?和谁一起去啊?玩多长时间回来啊?”
“和小念一起去,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呗。”
“瞧你这孩子……”妈妈叹叹气,最终还是把心放开了。
回眸的时候看见妈妈稍有担心的表情,颜梓诺却笑了。她成功地骗了妈妈,骗她说是和小念一起去。其实她和小念早就不是朋友了,因为小念也喜欢流源。当然妈妈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正在随着学期与季节不停地更迭。
友情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无声话剧,台上的人只是装装样子进入剧情,演给台下的人看。
明明是沾了自己的光,可是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流源喜欢的,分明是那个自己一直以来未知的洛栀遥。好像,自己正慢慢地和她靠近,然后一点一点让她消失在他的面前。
骄傲的女王颜梓诺,手里还有很多张牌,只是何时出还是个悬念。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七个未接电话。连续很多天的静音让自己顿时清净了许多,可是那个和流源在一起的男生却让自己产生了异常的燥热。
颜梓诺打开“编写新信息”的页面,输进去这样一段话:
我在Naked等你,现在正在往那边去,请你速来。
Naked,是个装修很田园风格的咖啡厅,有许多透明玻璃咖啡桌还有光可鉴人的玻璃窗户,就如同其名一样,裸露而璀璨。
她看也没看,速度很快地发了出去。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对于你的眷恋,等到高一新一年的秋天来临的时候,我想我们是该到了擦肩的期限。
[09]
下午的Naked是喝下午茶的好地方。安静地放着班得瑞乐团的《Moonlight Bay》。
空调的冷气和满是暖意的阳光共同存在。
颜梓诺向远处张望,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男生竟然在对面。就是那个和流源在一起的男生,是那个给自己打了七遍电话却一次也未接的男生。
小小的惊讶。
“怎么是你?”颜梓诺的嗓音顿时提高,惊讶得不能自已。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你说你等我,结果还是我先到了。呵呵,我还以为你就在这儿呢,我家离这里就几步路的事情……”
“我没叫你来。”颜梓诺说,“我在等流源,不是你。”
“怎么又变成他了?”男生的脸色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拜托,我明明把信息发给流源的好不好。你凑什么热闹啊,无不无聊啊。”颜梓诺拿出手机,翻开了“已发信息”,结果让自己吓了一跳。
真的是发错了人,很理所应当地上演了一出闹剧。
“我信息发错了啊,那你也不用那么凶啊,拜托我真的找流源有事。”颜梓诺把目光撇向窗外,直截了当地和男生说明理由。
“颜梓诺你到底有完没完!老子的耐心他妈的是有限的!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个贱货啊!是不是我瞎了眼啊,颜梓诺你看看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对你好的啊!”
他歇斯底里的大叫在颜梓诺眼里很好笑,真的。
服务生从远处走来,提示性地说:“对不起,请不要打扰别的顾客用餐好吗?”
于是气氛彻底僵住,仿佛时间停滞。
贱货?
颜梓诺一个提手的瞬间,把杯中的苦咖啡全都倒在了他的身上。她头也不回地走出Naked,甚至还很想笑。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男生贴身的T-Shirt上沾满了深棕色的咖啡,像凝结干涸了的血迹的颜色,隔着衣服感觉到了余温。很狼狈地暴露在他人的视线当中,迎来所有可见范围内的人们惊愕的目光。
好的,颜梓诺,既然我得不到你,那么我也不会让你觉得舒服。
这话好像说了不止一遍了吧,流源你装给谁看?
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谁输谁赢都还是个简单的未知数,和x、y、z一样,在没有方程组成立的情况下,你想象它是几,它就是几。
[10]
颜梓诺一路小跑,出了一身汗,累得直喘气。她撇下Naked里发生的一切,朝流源家跑去。西边四十五度的仰角,斜斜地射出刺眼得让人眼前泛白的阳光。
她的脸色惨白。像一朵没有生气败北了的花朵。
“流源——”颜梓诺抬头,对着五楼喊道,“流源你给我下来!”
——流源你给我下来。口气永远都是那么大小姐,完全就是一个被父母宠了十几年的孩子。
“哦,等会儿。”
看见流源从楼梯口出来,心里才踏实了,像是有了一个安慰。颜梓诺激动地冲上前去抱住流源,像个孩子一般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
“喂,流源你个坏蛋,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啊。为什么为什么啊……”颜梓诺一边捶着流源的后背,一边啜泣着。
其实自己本没有理由这样和他撒娇。
“说吧,什么事。”流源等颜梓诺安静下来,然后不紧不慢地问。
“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去旅游。”
“去哪儿?”流源问。
“一个地方,落云,在南方。”
“去那儿干吗?”流源看着颜梓诺,是很直接的疑问语气。
“旅游。”
流源轻轻地推开颜梓诺,沉默了一会儿,小声答应道,哦。
颜梓诺想,你答应我,一定是顺理成章不可推卸的。她就这样在他的怀里,微微咧开嘴,笑了。又似一朵外表纯净如雪的花。
[11]
倘若谎言永远不会被拆穿,那么,你是不是也同样永远看不见我眼中的泪。
颜梓诺的眼泪很快蒸发了,心底笑得开出了绯色的花朵。以一种巨大的力量,纠缠着生长着。它在尖叫,流源啊流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狠狠地喜欢着。
哈哈。好想笑。
我就是这样骗了你了,流源,你上当了。
那个时候,会让你痛不欲生。
还有那个人,洛栀遥,对么?
“哦,好的。”他说,松开了怀里的女孩子,面部表情是僵硬的。
“嗯。”女孩子乖巧地点头,心满意足地会心一笑。
“等我后天把篮球联赛比完吧,后天晚上我们再走。”流源猛地想起那天因为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孩子吵架,突然觉得友情真的是一件很凉薄的东西。
因为太在乎了,所以得不到,所以太脆弱。
那些年,我们共同努力去守护的印记。
“嗯。好的。”
其实,无论是谁,只要乖乖地点头回答一个“嗯”字,都是那个人最可爱的时候。因为妥协,而且还是颜梓诺。
又像是个小公主了吧。
[12]
某一个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双眼睛聚焦在某一点。
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泛白的骨节异常凸起,耳边听见了“嘎嘣”两声清脆的响声。
他心里狠狠地念道,流源,你他妈的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