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夏岸说,“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对化学的兴趣,它简直太美丽了!何况,我小时候就想研究炸药,还有……我是真的比较好奇某些东西啊,什么甲基苯丙胺、氯胺酮之类的,还有维生素C和虾一起吃可以产生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
说着说着,夏岸的思想开始游离,逐一阐述了自己对于化学的热爱以至于痴狂。
“你都不知道,两种物质混合产生新的物质,那感觉有多美好。就像……化学老师在初三时候说的那样啊‘化学变化就是产生新物质’,一切都遵循质量守恒定律,简直太微妙了!”
“我渐渐地觉得我理解起来有困难。”洛栀遥说。
“小晴,我真的很喜欢化学啊,你是难以理解我的感受吧,我想攻那个。”夏岸一脸肯定和坚决。
“你确定你要去?”
夏岸点头,终于下了决定:“是的,我去。我一定会拿到全国化学联赛的奖项。”
洛栀遥倒吸一口凉气。而自己就算是到了落云一中的普通班或许还是最后一名。此时的身边却有一个脑子不太清醒的,想要去上一中竞赛班的男生。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洛栀遥叹气,她不明白,好多好多的人都在为看似不可能的目标努力,就自己还在原地斟酌谨慎。
[11]
离开家三天之后的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拖沓的脚步跨进家门。
手中的洗发水样品“砰”地一声从她手中掉在地上。
“妈?”洛栀遥迎上去问,“卖了多少了?”
“十来瓶吧。”母亲把包随手放在鞋柜上,一边脱下脚上的鞋子,“不过我觉得以后可能会好些吧,可能是刚开始比较不熟,人家肯用我就已经不错了。”
“别累到。”洛栀遥说。
“唉,小晴,我知道了。”母亲微笑。洛栀遥从厨房倒来白开水,用扇子给她扇风。
微凉的风吹进了母亲的心坎里。
洛栀遥的心里有呼吸不过来似的承重。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呢?
心的褶皱慢慢汇聚在一起,任咸涩流淌在其间,汇聚成酸楚难忍的伤口。
[12]
是怎样产生这样一种想要弄清楚一切的强烈情绪呢?
清晨。
厨房里传来了叮里咣啷的声响,洛栀遥睁眼醒来才发现是四点半,天色刚刚亮堂。长长的白色睡裙包裹住瘦弱的身体,惺忪的睡眼里酝酿着薄薄一层泪雾。
“妈,你怎么这么早啊。”洛栀遥揉揉眼,立刻就清醒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不锈钢碗掉地了……小晴你再去睡会儿啊,不急不急,妈给你做完早饭放在桌子上,你啥时候醒来记得热热吃。”
“喏。不睡了呢。”洛栀遥说。
母亲边捡起地上的碗,边对她说:“再睡会儿吧,小晴,这会儿暑假呢,现在不睡高一就没时间睡了呢。”
洛栀遥听话地爬回床上,却怎样也无法再次萌生睡意。
不久,伴随着吱嘎作响的木门闭合,只听见“砰——”的关门声。
洛栀遥从窗边看向外边,正在行走的母亲的身影,在眼眶里停留了几秒钟就消失在了弄堂的蜿蜒里。
打理好自己,洛栀遥紧跟着就出了门。
还好,在木槿巷巷口不远的车站,终于跟着母亲上了同一辆车。公交车的左右颠簸摇摆振荡在刹车后暂停,洛栀遥小心翼翼地不让母亲看见自己。
像是在玩躲猫猫的游戏,或者捉迷藏,或者跟踪。
……
母亲被一家一家拒绝,户主重重地关门声听起来很可怕很伤人。还有的时候,在打开门的一瞬,听见他们很没礼貌地说了句:“我最讨厌你们这样推销的人了,今天又推销什么破牌子的洗发水啊,烦不烦啊……”
这样的拒绝,简直占了百分之九十九。
好像是有一阵风吹过来的样子,鼻子就那么一酸,躲在墙角的洛栀遥突然流泪了。
原来,这个伟大的女人,是可以为了抱养来的孩子付出一切的。洛栀遥下意识地握了握脖子上的金锁。
不知道是不是被感动。现在的心情,复杂得就像是两难。
一边是被巨大母爱包围差点儿融化于之中,一边是流源坚决的劝告:希望你好好想想。
所谓抉择,好像真的是一个很难的回答,毫无对错之分。
洛栀遥按照原路返回的时候心里很沉重。她竟然是爱上了这里,而苏慕晴的影子自从消失的那天起,就像是丧失了某种特异的能力。
无法感知,无法触碰,无法了解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这里有我想要的温暖,可以远离残忍,只活在所谓臆想搭建的真实世界。
来到落云之后,我不再发疯似的想念那个叫做苏慕晴的女孩子,我甚至听不见她在叫我“栀遥——栀遥——”,像是断线一般失去了联络。
曾经,臆想是维系我情绪的药剂。而现在,我的臆想症竟然宛如多年的顽疾不治而愈。
那简直是一定的。
[13]
八月一号的天气,闷热难耐。母亲送洛栀遥去落云一中报到,交齐了本学期的学费。洛栀遥走在学校进门口的林荫道上,突然有一种回到校园的感觉,是亲切的感觉迎面涌来。
同时还有一丝丝的胆怯。
毕竟,那个苏慕晴不是她啊!
“小晴,我先回去了,等下午分班考结束了你就回来啊,我给你做好吃的。”母亲帮洛栀遥捋了捋刘海,关切地说,“要好好学啊,妈妈这辈子只为你了。”
几乎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母亲想到女儿这些年来给自己争气的成绩,并且不用择校就考进了落云一中,笑得很高兴,甚至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高兴的。
会议中心头顶的蓝色灯光,演讲台上方的橘黄色射灯辉映着校长稳重的面容。他的前额秃了,反射着油光,在前方充满激情地对高一新生发表冗长且冠冕堂皇的说辞。坐在自己右侧的是一个男生,从洛栀遥的余光里能够看到男生时不时地转向左侧看着自己。
洛栀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并不敢多想。似乎自己并不是一个矜持的女生,从来都是,她可以在初一年级的时候穿越全班甚至全年级的目光,和流源站在一起开心地大笑。她也可以牵着他的手,放学后走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然后就跑起来了让流源去追,只不过每一次都被擅长奔跑的流源抓住手腕。
她漫不经心地偷看了男生一眼,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很斯文的男生。有白净的皮肤,棕黑色的清澈双眸,还有和女生一样的腼腆的感觉。
“已经和一中签过《高一新生预录取协议书》,即参加中考并以我校为第一志愿、被我校正式录取的同学,中考成绩在六百分以上的同学,我校直接安排进入高一实验班学习。其余正常录取的学生,一会儿在各自考场进行的分班考试,请大家不要害怕和担心,只是比中考略有一点难度。还有,报名要参加实验创新班的同学,请做好准备接受学校的选拔。”接着是教导主任发言,开始讲有关于学习的问题。
洛栀遥突然转念担心起一会儿即将进行的分班考,还只是比中考略有一点儿难度……怎么办呢,所有的题目都不会,我只是简单地看过一点点理科书啊……啊……
是很紧张的感觉。
全都不会。
好尴尬。要死了……天呐……
完全不知所措。洛栀遥的脸上透出丝丝担忧的神情,目光从教导主任那儿转到了自己的手指甲,又是习惯性地把玩自己的手指头。
接着听完所有校领导的发言,念完一中“艰苦卓绝,健全人格,主动发展,做完美的一中人”的校训,会议中心的连串内容才算有了一个结束。
大多是互相不认识的同学从会议中心的大门口出来,走向各自被安排的教室,一路上只有小部分同学是在原来初中学校就认识的,所以说话声显得异常清晰。
“唉,你要加油哦,我们约定的,要在一中实验班继续当三年好朋友的哦!”
“嗯,你推优生啊,签过实验班协议了嘛,怎么样我都要努力啊。唔。我忽然想起来了耶,中考数学最后一道题的第三小问我们添平行线的方法不对耶,我昨天终于研究出来了,是作过G垂直于EF才对,啊啊啊啊啊,真是气死了,不然我就六百分进实验班了!我现在595.5,真是尴尬的分数呐。”
“老早不记得了……你还真是费心啊,研究那么久。”
“冤死了我,我要是早点在考场的时候想出来数学就一百五了!才不至于现在一百四十六呢。”
“考都考完了,还不知足,我只有一百四十二唉……”
就好像是多年未见的知己,话题特别多。让洛栀遥感到强烈的陌生感,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窥视,被人看穿,指指点点“哦,原来你不是苏慕晴啊,成绩那么差的一个替代者而已啊……”云云。
从双瞳里无限扩张的心虚的感觉蔓延至天际,幻化成迷离的色彩。
跟着人流走进教学楼的楼梯口时,突然洛栀遥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没看见夏岸!夏岸也是考进落云一中的呀!
当开考铃打响的时候,洛栀遥的目光终于停驻在了试卷上。
偏偏只考理科和英语。
她的头皮发麻,持续了很久。因为英语一直还一般般的关系,她先镇定地忍住,做完了英语可怕的完形填空。就像是大学英语,很多词都不认识。
洛栀遥用左手撑着左脸下巴,打量起数学试卷,就算是一次函数简单地学过一些,除了感觉看上去像以外,究竟怎么做她也不会。一张卷子被她在十分钟之内解决,因为除了一些稍微复杂一点的综合运算会做以外……这张卷子给自己完全就是浪费。
理化就更可怕了,除了那种“酸红碱蓝”的酸碱性辨别白痴题在初一的时候综合理科课上讲到过,其他的因为看过书只会写一些化学方程式,其他啥啥和啥啥生成啥色的沉淀,洛栀遥哪知道!
完全不会。完全不懂。还比中考难的卷子。天呐!
这种可怕到对试题的恐惧,洛栀遥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就这样黯然地成为了她高一生活的开篇。全是这样的未知和恐惧,会一直伴随着,直到她某一天有勇气去完全克服。
偏偏自己不是苏慕晴那块学习的料子。
落云一中哪那么好考啊,她想。
马上要开学了,苏慕晴,你还不回来吗?你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喂,是不是我再怎么臆想,你也不会出现了啊!
喂喂喂喂喂!
[14]
洛栀遥在教学楼里转悠,参观她所好奇的学校。转悠到了一楼的化学实验室,透过窗看去,看见夏岸和其他的一些同学正在参加创新实验班的选拔测试。
夏岸手中的试剂瓶里是自己叫不清楚名字的化学药剂。试验台前面的天平摇摆不定,像是受到了某种作用的干扰。
难道夏岸就不紧张么?
可是他的手也会微微发抖呀。
然后就看见了旁边的监考老师脸上轻松且满意的微笑。
唔,不能打扰他,然后洛栀遥朝校门口的方向走,是时候该回家了。
一边走在思源桥上,一边欣赏着那条分隔开两幢教学楼的河流,看着翠绿色河底的橘红色锦鲤,深刻地感觉到这学校的人文气息很浓厚。
“那个……”听到有男生在说话,好像是在喊自己,洛栀遥好奇地回眸。
但是身后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一个男生:“是在叫我么?呃嗯?”
男生点头,脸红。
从来没见过这么害羞的男生,洛栀遥见过的都是胆子很大的那种。“额,你,一直跟着我吗?”她问,看到男生的耳朵红得一塌糊涂。
“呃……那个……我想认识你。”男生顿顿地说,“我叫米鑫阳!”
洛栀遥第一次看见这种“白里透红”的男孩子,感觉到自己依旧纯真,少女得不行。
洛栀遥笑了,看着男生因为害羞而仓皇逃离的背影,她走出了落云一中。
进学校大门的一排鳞次栉比的大树,盖过头顶蓝的漾开的天空。萧瑟的墨绿色森林的前方是土黄色的小径,头顶的浮云是时候该知道自己下一刻飘荡的方向,曾经孤独的岁月也会再度回归纯真的故乡。
“我叫米鑫阳!”男生说。然后是男生跑掉了,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