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和我爸的死,会有关。”流源的口气变得严肃。
“也许吧。”她像是一只惊慌逃脱的小鹿,口气略显遮掩,“算了没必要知道。只不过一场错爱。”
“什么意思?”流源问。
“错爱。”她解释,“错误的爱,可以指很多方面。我们所有的人,擦肩而过之后发现那些都是错爱,错爱你懂么?包括,我对你的爱,也是。”
颜梓诺突然想起了一个热播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这世间所有男女之间的爱都是错爱,可是我们错也错了,爱也爱了。”
错爱,不仅可以用来形容男女之爱,而且也可以概括生命中所有的爱。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男女之爱。
错爱,终年不遇的那场爱,到降临的时候,终成一场错爱。
可是,我们,错了,也爱了。
[09]
颜氏夫妻俩终于不进行争吵了,而是在客厅的实木地板上来回踱步,两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张晓华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然后打起了哆嗦。
当空气中没有声音传播的时候,一切都安静得像是死寂一样。
许久,颜父颤颤地开口问:“我们,到底还欠账上多少钱?”
没有回答,颜母呆住,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嘿我问你话呢,我们,到底还欠多少?就算没还完,卖掉这个房子也得还!”
由于声音变大的缘故,颜母终于抬起头,定神说:“哦,你忘了,一年前我们就还清了呀。”
“唉,颜磊,我说我们到底怕他们家什么啊?现在就只有她一个寡妇了,我们到底怕什么啊?”
“没啥。做贼心虚,人的本能。”
“那咱以后做遵纪守信的五好公民不就完事了吗。”张晓华说,“过去就过去了呗,咱不再和流家扯上啥关系不就得了?”
“可是毕竟都发生了,改不了了,只有咱下辈子后悔去吧。都是我不好啊,现在倒有了良心不安的感觉。唉……”
他叹气,然后又走进厨房点燃了那包就剩最后一根的中华烟。看见烟包侧面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语,忽然觉得心乱如麻。他想:都活了四十几年了,这个世界怎么还是那么复杂。
他想起他们高中的那段日子,一起奋斗的日子,只不过因为彼此不同的梦想,追求,乃至于人生观价值观的差异,最后只换来一首离别的曲终人散。
是的,这就是我们到最后都必定后悔的一个过程。它叫选择。
[10]
那个叫洛栀遥的女孩子,让她消失吧。让她去替代,曾经的洛栀遥吧。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就当从未出现过。
From now on.
“妈,把药吃了吧。”洛栀遥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了,于是拿起母亲床头柜上的一板药,细细地看着盒子上的说明书。
厄贝沙坦片,治疗原发性高血压,每日0.15g,每次使用厄贝沙坦0.15g,每天一次不能有效控制血压的患者,可将本品剂量增至0.3g。
原来真的和夏岸那天和自己叫嚷的一样,她有高血压。
洛栀遥掰出一颗轻轻地放在手心里,然后去餐桌旁倒了一杯温开水。
“嗯,一会儿就吃,不急。”母亲说,“小晴,酱油没了你去小超市买一瓶吧,就是我们家平时用的那种,你知道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对她说,“快点儿回来啊,我等会儿做饭急着用。”
“啊,我忘了,再给我看看瓶子吧。”洛栀遥说。其实自己分明在听到母亲说去买“平时用的那种”的时候,就慌了神。对于这个新的环境,她知道,很多地方还是陌生的。可是这全然是一个偌大的谎言,充满了未知的色彩。
“就这个,记住没啊?”母亲拿出空瓶给她看。
她点点头,然后对母亲补充说:“一定要记着吃啊,我去了哦。”
“钱拿着,在饭桌上哦。”母亲说,“别忘了拿钱啊,我发现你这丫头忘性挺大的。”
“哦。”洛栀遥拿了桌上的钱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她抬头看见天空的颜色像是被洗刷过一般纯净的蓝,阳光终于带着仲夏的热气挥洒而来。
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美好的世界,透明而安静的,毫无肮脏,安静得只剩下一片弦音。
[11]
从茶楼出来,颜梓诺向路人打听,那个叫“木槿巷”的巷子。不放心地问了三个人,他们的手指都纷纷指着前面,做了一个右拐的手势,然后说:“喏,就在前面不远的呀。”
“哦,谢谢哦。”
在和路人做简单道别之后,她就拉着流源赶快跑进了那个巷子。跑了一段路,流源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嗯?怎么?”颜梓诺稍稍使劲儿地拽了一下流源的手,“看什么?”
只见一个穿白色棉布裙子的女孩子从巷子的墙边走过去,素白的手指摸着墙壁的纹路,朝着巷口的方向小步走着。看见自己盯着她,她大概有感觉,于是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超前加快脚步走去。
好熟悉的相貌,连那双眸子的目光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呢?
那个人真像流源不是么?不对不对,你眼花了吧。
随着脚步的加快,白色的裙子飘起来紧贴着双腿的皮肤。
呵,真像啊。
想起刚才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她的心底就滋生出了一股切肤的疼痛。
她钻进小卖店,买了那种酱油之后差点儿连找的钱都忘记拿了,就按照原路加速走回去,但愿是自己看错了。如果真的是流源,那么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又是谁呢?再说,一年前就没有联系过,而现在他们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找到自己呢?
所以,你要相信,这一切只是你凭空臆想出的假象。因为你离那个曾经已经很远很远了,现在和从前,当中横亘着多少光年的距离。
“看见个人,长得很像一个人。”流源边想边说,目光还聚焦在女孩子逐渐缩小的背影上。看到女孩拐出巷子,他才转回头问颜梓诺:“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还要找什么木槿巷?”
“谁?是不是长得像洛栀遥啊?”颜梓诺答非所问,而是转化成了另一个提问。这里来来去去只有那女孩子一个人,除了她还有谁?
或许是不太想提起以前,或者想保密之前他与洛栀遥的一切,他迟缓才开口:“没,你干吗提她?”
“我只知道她啊,跟我情敌唉。哈哈,看你严肃的样子,真吓人。”颜梓诺莞尔一笑,玩味地看着流源,她在猜测他下一步会有怎样的举动。“况且,我只知道她,没别人了不是么?”她又补充道。
“是么?”
然后流源丢下颜梓诺飞奔而去,很快地就冲出了巷口。
半分钟之后,他就是以这样的姿势以及状态正面面对洛栀遥的,那个瞬间,他是一个正在奔跑的少年。
“洛栀遥。”他冲上去把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全然没有顾及她的痛感。
她呆呆地望着她,果然他就是流源,只是她保持缄默。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没有躲,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有熟悉的感觉,只是夹杂着太长时间未联系而产生的生疏感。
流源以最快的速度想起些什么。“洛栀遥,生日快乐。”他说。
这是以流源平生中最快的速度想起的一件事情,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忘记。这个日期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底,留下由浅入深的痕迹。直到某一天,伤及到了心脏,流出汩汩的血液。
已经不用怀疑了,不是么?
她愣了愣,手中的那瓶酱油突然落地,随着重力的作用,嘣的一声,玻璃炸开了,碎成好几瓣,然后流了一地深黑色的有气味的液体。随后那些液体就顺着巷子石板地面的蜿蜒纹路无限扩张。
顷刻间,她的眼角流下两行泪。
是溪流般清澈的泪滴,滑过脸颊的弧度,留下浅淡水色的印迹。
少年流源的血液在顷刻间沸腾,全身产生了巨大的热量。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肆意地吻了她,很重很重。他闭上了眼睛,然后把力量减到最小,吻干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的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而她也终于打开了绷紧的心弦,抱住了他,她把头轻轻地埋在他坚实的怀抱里。那个,她一年前曾经依偎过的怀抱,现在依旧属于她。
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哪一个未知的彼岸的上游,无论你在这个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
我的心里,总有一个位置,为你虚位以待。
[12]
颜梓诺在墙角远远地看着,瘫软下身子沿着墙壁蹲下来,抱住膝盖哭得很凶。
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的时候,她就像是被现实甩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出现以后让流源产生的种种举动,远远超过她原本的设想。最初她想让自己再次变成一个赌注,就赌最后一把。她想让他看见洛栀遥而痛苦,或许从他痛苦的心境里面能够获取一丝快乐的感觉。
而现在她只能给自己留下最后一条让泪水奔流而下的退路。
她什么都没了,那些伎俩,在所谓的爱情面前早就一文不值了。连一个最基本的,要拉着流源来落云寻找木槿巷的理由,都没有了不是么?她无法告诉自己这个宛若晴天霹雳的现实,亦无法向自己交代,给自己一个自我原谅的机会。
那个选择,从她第一步迈出开始,就决定了是个错误。
It’s a mistake.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住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哭。
她掏出包里的日记本,放在了流源的手中。
“对不起。”她轻轻说。
然后她奔跑,翩跹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