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达生是听见她与父亲的争吵的。滕凤猜不透儿子是否记住了他们争吵的内容,有一天她一边看着儿子吃饭,一边就把数落儿子的话题切人到她的身世上,达生,你要争气,你不要惹我生气,滕凤说,我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是孤儿出身,没有父母的,孤儿你懂吗?就是出世时父母就死光了的。达生果然瞟了眼母亲说,你怎么又成了孤儿了?整天就是吐苦水,怎么苦就怎么说,那耍蛇的老头不是你亲爹吗?滕凤一把抢下儿子的饭碗说,放屁,他是个老疯子,气死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一个老疯子的话你一听就听进去了。达生好像有点走神,他咀嚼着嘴里的菜说,也奇怪,那老头怎么会冻死的?一个大活人被冻死了,真他蚂的滑稽。滕凤心里莫名地一颤,眼圈突然就红了,她说,养儿防老就防这一天,就怪那老头没好好养下儿女呀。滕凤还想说什么,达生却站了起来,到屋角上去推自行车,滕风连忙把饭碗递过去,你去哪儿?饭还没吃完呢,达生说,不吃了,大过年的也没个好菜,谁爱吃?我出去了,达生使劲踢开自行车的撑架说,我要去十步街,我要去找严三郎。
严三郎是谁?滕凤追出去问,但儿子头也不回地把自行车推到了街上,达生过了年是十八岁了,他脑子里装着另一个令人担心的危险世界。其实滕凤知道儿子不会对任何家事多嘴多舌,她只是习惯于担心而已。
滕凤站在家门口看了看节后变得更加肮脏的街道,心里想,又过了一个年了,一年一年日子就像飞一样地飞去了。外面仍然清寒砭骨,滕凤隐约觉得父亲身上的蛇腥味残存在她家的门槛上,门框上,就随手拿起抹布擦门槛擦门框,不知怎么门框上留下的水印也让她想起了蛇,蛇,嘶嘶游动的蛇,父亲的蛇,滕凤觉得脑袋立刻疼痛起来,她想还是回到床上躺着,刚要关门看见王德基拎着一扎糖年糕走过来,站在素梅家朝她拱了拱手,王德基喊,李师母,给你拜年啦。滕凤胡乱地敷衍了一句,拜年拜年,脑子里却在猜,王德基拎着糖年糕到沈家去干什么?腾凤关上门,又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看见王德基进了对门,滕凤还是猜不出王德基到沈家来干什么,她知道他们两家一向是没有来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