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怎么在转，地也是？还好，不急不躁，有点像……旋转木马？真的假的碍…哦，那个……

刺眼的白光穿透薄薄的眼皮映射进来，像是糨糊的近亲，连带眼睫毛，将眼睛紧紧地粘合在一起。拼了老命动了下大拇脚指头，这才算确定两条轻飘飘的腿还属于本体，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刚想庆贺一下，压在身下的右胳膊便从麻痹状态转变为痛得简直要断掉了。

当然，也许是真的断了。

想到此，如横尸般瘫倒在地上的破君才隐约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安静的失坠，安静的跌落，安静的厉声尖叫。毫无障碍地一气摔到了底，又惊又痛，头脑中一片混乱，除此之外就……过程完全不明，眼前只是不停地泛浑而已。止不住的晕，止不住的花，瞳孔晃来晃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焦点。

真可悲，真丢脸。

果然不是错觉？这下夸张了……真他妈的俗气。破君在脑袋里闪过这些字的同时，边不住地嘟囔边试图爬起来。但是只消稍稍一动，全身便酸痛无比，骨节仿佛已经七零八落地断开了，使得肌肉抽搐不止。破君很明智的做了个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先躺着。混乱的思绪还在持续，破君努力地蠕动嘴巴，口中不停地碎碎念，想借此抢救微弱的理智。管他活着死了，还能动就行。

破君成王之道守则之一：无法应对的情况当静观其变，从容不迫，以不变应万变。

现在看来全是狗屁，真遇到这种情况谁还能……

“这怎……”

“不……大概……”

耳边隐约的说话声制止了破君正欲自嘲的计划。不得不说，真的很及时，虽然情节依然老套，依然俗气，但至少不会不着边际，不对，现在根本就没有边际可言。声音断断续续，时而飘近又时而远去，到最后更是声细不如蚊，半点都听不见了。

破君沮丧地骂了一声，可下一刻就没有心情继续深究了，他的注意力已经飘散至全身。对这个人而言，痛觉，痛觉是战胜一切的啊！再次咬着牙忍了忍，破君侧耳倾听，四周寂静无声，哪里还有什么说话声？罢了。那些也许是因为不慎，或者说必然，摔到了头部才引发的幻听。虽然破君这种想法是在反驳自己，但却是为数不多的理智行为之一。当务之急——

“喂……嘎？！疼疼疼……”

猛地睁开双眼，一道光如同利刃般不失时机地刺了进来。与此同时，双目迸发出两行不知是鲜血还是眼泪的液体，顷刻便布满面颊。破君捂着眼睛蜷缩在地上，口中痛苦的低吟完全压抑不住心底恶狠狠的叫骂。明知道已经昏过去很久了，却还那么鲁莽地面对光芒……标准的白痴行为啊！破君现在简直后悔死了，真是不知道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修了什么德，才认识了那家伙，那家伙……林君。

自认识林君后，破君这个计划周密，总是万无一失的天才便多了个臭毛病，即缺点——一提起那王八蛋就会失去以往的判断力。这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呢？人性真的是一种，嗯……与生俱来，又无法完全排斥干净的古怪东西。

“林？林——？小林！林子？”

破君试探性地大声叫喊，紧闭着双眼，眉头拧成了一团疙瘩。唯一空闲的左手需要扶住发麻的右肩膀才站得起来，可腿部又是一阵麻，自认手无缚鸡之力的破君只好坐在原地。一声叹息，茫然地摇晃了下脑袋，一种不安油然而生，迫使刚到嘴边的声音变颤了。用敢于拿脑袋担　保的直觉，破君确信，周围没有活物……

“真的假的……玩我呢？人呢？喂，你就在附近吧？别开玩笑了，林君——？！”

胡乱喊了几声，连回音都没有得到，说出去的话仿佛都被吸走了似的，一去不复返。破君舔舔干裂的嘴唇，瘫坐在地上，体温逐渐从身躯被剥离开来，腊月天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加冰凉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深呼吸，一、二、三，再深呼吸。

尽全力保住最后一丝理智，破君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哼，反正林君那老小子皮实得不一般，一下两下没那么容易摔死。破君轻笑，心神渐稳，随后，眼睛如机械操控般缓慢地睁开了。

光很柔和，空气中的温度湿气正好，全然不像十月该有的天。但破君正面无表情地等待自己去适应亮度，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那狗屁直觉出错，尽管他知道不会。绝对。

周围没人。

“唉……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破君无力地笑了下，凄楚惨淡。脸上仅剩的人色毫不留情的退却，只留下和周围一样的白。

是白啊，白。

天是白的，地也是，一望无际，没有地平线，也没有在旋转，更没有任何人。幻听，果然是幻听。该死的！人呢？人都去哪了？林君呢？要说那家伙先醒来，然后丢下自己跑了，说到死破君也不会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

伴随着发泄般地嘶叫，破君茫然地望着前方。好像是错觉，那些白色似乎是绽开了。破君眯起眼睛注视着，手下慌忙在身边摸索，无序的拍打间终于碰触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破君拾起带着裂痕的眼镜，手掌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才戴上——这样就知道了起初的糨糊实际上是眼屎，真恶心——远处白色的拱形大门被人从里推开了，也许是凭空，但是无关紧要，因为整个白色大地总算多了些其他颜色，比如？

“天啊，你真在外面！”

“天啊，你个王八蛋！”

是林君。

“喂，你干嘛骂我？差距也太大了吧？我可是在关心你，你应该……”

“心存感激是吧？”破君哭笑不得地说，有气无力的状态溢于言表。很好，他没事，他也没事。

距百米朝上的林君左右看了下，径直奔到破君眼前，没费什么事就把他拉了起来，和拎什么小狗小猫一样容易，因为这位至少比破君高出了两个脑袋。

“你没事吧？”林君问，上下打量他。

“我想没事。”只是吓瘫了。但这么丢脸的话破君怎能说得出口？此地无银三百两。破君轻咳了一声，眼神乱瞟，很不像他的扬声说道，“摔得太狠了，我想是右半边身子先着地的，所以有点……”

“嗯，没事就好。”

林君回应得很快，快得出乎破君意料，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林君是知道那后半句的。可他的语气中却没带丝毫怀疑，即没有嘲笑，也没有看着破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再无人出来的门。大脑似乎是因为意外的重逢而当机了，破君跟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前因后果。

“那个，呃，那地方，我是说那门是什么？”

“什么？”林君眼中透着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说的？哦……那个啊，还没弄清楚，但看起来不是很妙……天才，这回可能要靠你活命了。”

“活命……”

有种听到了废话的感觉，破君嘟囔了声，显得更加心事重重了。心头猛然一跳，破君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以更慢的步子前进，林君迁就着他。短短百米的距离被刻意拉长了。诡异的世界，诡异的门，诡异的……破君再次止住步伐，抬眼看着如同古老神殿般庄严肃穆的白色建筑物，没有生气，却散发出一股极强的诱惑力，以及一种极讨厌的……什么存在着。让人忍不住在明知道是徒劳的情况下，还是会妄想抵抗，但又很熟悉，无法不被其吸引。

不过，相比异世界怪物，相比宇宙人，神殿内的实际情况要强了可不止几百倍。

一个差不多占满了建筑物底层的大厅，一张同色的圆形桌子，十几把摆放整齐的椅子上还多了些更让人欣喜的……人。破君不由得松了口气，由衷的感到高兴，不是为这些人，而是为了那些色彩。

“欢迎来到乐园边境。”

其中一人突然说道。大概是出于习惯性的礼貌，破君下意识地点点头，脑袋中的马达沉默了半拍才开始继续运作。破君的目光绕过一周，细细地回想对方的话，寻找对方的人。谢天谢地，不难辨认。或许应该说——太明显了。

虽然整个大厅的目光在破君进来的一瞬间，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但是在看不到什么新鲜度后，已经全归位了，均是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个场中唯一露出微笑的人。一时间，气氛压抑到了极限。可唯有那个人，仿若身处事外，不知满座目光的焦点在何处，怀抱双臂，从容地靠在墙边，就好像刚才的话根本就不是出自他口，他自始至终都没动弹，一直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什么而已。猛然间一抬头，惊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个个成了换气扇，甚至还有几位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轻咳了起来。引发这一突变的人依然跟没事人一样，静静地依次看过各位，很像是教官在清点集合人数。

肯定就是他了。

自顾自地认定了，破君那不太管用的眼神才去细看其尊容——中长的黑发在脑后低低地束着，可以看得出未经过仔细修剪，但却打理得还算整齐。只有额前的碎发梢显散乱，也因此露出了清秀白净的面容，以及……一双细长明亮的丹凤眼。这双眼睛正半弯着，透着浓浓的喜悦，可从他眼中根本探究不出这喜悦是否发自内心。略薄的嘴唇也自嘴角微微翘起，整张脸上的笑意比买一送一的大馈赠还要泛滥。就是这样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居然还带着不少一点都不搭调的风霜。

“好了，应该就是这么多了。”此人终于开了口，并点头示意还杵在门前的二人进来说话。

“哦，好，谢谢……”傻瞪着人家的破君无不尴尬地说，对林君给他拉开的椅子再次表示心存感激，随后便无事可做，只好和其他人一样紧盯着那个少年了。

“是这样的，请不要着急，耽误你们一小会儿时间，一小会儿，在下需要时间来一一解释。”少年很认真地说，不明意义的笑容无疑给在座的大部分人平添了几分安心。但对于破君，恐怕增加的是更多的担心。也许是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少年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没有人唐突地发话。没办法，因为人类在遭遇为难时，总会默认般地等待一个顶梁柱，一个自告奋勇的代表，一个不怕死，大无畏的英雄。

“既然这样，那么……”少年继续说道，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场面，他现在也坐下来了，看来接下来要吐露的故事应该会很冗长。“正如在下一开始就告诉各位的，这里是乐园边境，一个非常识可判断的地方。因此，请不要试图去理解，要么接受，要么拒绝。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选择。”

听到这，破君突然想笑。小说里，漫画里，游戏里，古老的救世主在稀里糊涂地被拉到异世界后，最先听到的话总是：不要惊慌，因为某地即将毁灭，所以我们需要借助你的力量，请……那么，算了。虽然算是半个天才，但破君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潜质。离谱就是离谱，不得不承认，一个小宇宙爆发就保卫了世界的和平在现在听来还是有些可笑的。

“乐园边境，并不是我们原来所在的世界。”少年再次强调道，“所以，厌恶、猜忌、愤怒、恐惧，这些负面情绪都是必然的。也鉴于此，在下不介意任何人打断在下的话，但是很遗憾，只能容忍提问，拒绝抱怨或咒骂。那只会浪费所有人的时间，包括你自己。”随着最后的遣词及语气越来越强硬，满腹狐疑地人们骚动起来，但很快静止了，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好吧。”少年瞥开目光，兀自说着，明显对救世主不再抱任何希望了。“我们通过某种不稳定的渠道，来到此地……”

“呃？”毫无预兆的，破君吱了声。林君猛地转过头看他，因为太过惊讶而发不出声音。二人无声的交换着目光，林君低下了头，破君轻咳一声，赶忙继续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在一开始就打断你。但是，你是说，我们？这样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和我们是一起到这来的？那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呃，先生？”破君张嘴便是一连串问号，最后不忘谨慎地在加上敬称，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等待回答。

“啊，对。”少年满意地点点头，略带歉意，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忘了介绍，你们可以叫在下藏人，不用加先生。在下是在很久以前被送到这里来的，和你们的来处一样，完全一样。”也许吧。少年没底地想到，再次用强调的语气说，“只是在下经过选择，一直留在这里，到现在，此时此刻。对于这样的回答，诸位满意吗？”说完，少年请示般地看着破君。

“嗯……好，好。谢谢，我没问题了。暂时。”破君连连点头，更加客气了，这一下让他忘了刚才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见状，藏人和善地笑了，很像是在鼓励破君继续问更多的问题，环视四周，他继续说，“不要想像你们是身在外星球、天堂，或是地狱什么的。这里只有一个乐园。每周日，乐园还会以不同的主题出现，而留在这里的人，需要进去……玩一圈，做某些特定的事情。对，每周。”说到这儿，那笑容越发明朗了。

藏人突然微微起身，抬手将圆桌中央一块不明显的白色凸起压了下去。警惕性十足的勇者们忍不住摆出了一脸防备，但他们很快就知道那按钮是干什么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