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流觞看着少女无意识地扁了扁嘴,暗暗摇了摇头,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这样便好。她永远不必知道,这世间存在那许多的算计与肮脏。
楚羲和沉默了半晌,才从桌子底下踹了姬流觞一脚,一脸不满:“壮士,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至于来这一招么?”
姬流觞震了震,苦笑道:“真是麻烦,你果然不信。”
“你说的,我信。”楚羲和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我什么了。我爹虽然死得稍显仓促了些,该有的准备倒是一样没差。以那人的心思,跟我爹有点关联的人,恐怕都难逃霉运。”
她摊了摊手:“你看,邪主销声匿迹多年,刚一现世,便是具尸体。还有师父,这次不仅是他,恐怕连兵甲世家都有危险。你这些年远离京师,一方面要疏远我,另一方面未尝不是韬光养晦。”
她微微顿了一下,去看姬流觞:“我可有说错?”
姬流觞脸色隐约有些发黑。他一向疏远皇帝,原因是多方面,但这其中总有个源头牵引,那便是他是楚狂歌的弟子。
皇帝当初踏着兄弟的骨与血一路走到权力之巅,在深谋远虑心狠手辣方面浸淫日久,无论做什么都能不动声色。
表面上,皇帝对他宠爱有加,七岁便得以封王。然而没有强力的母族作为后盾,留在京师反而危险重重。
即便是日后江湖漂泊,早先几年,他技艺未成,也曾数次死里逃生。来挑衅的有时候是杀手,有时候是所谓的江湖少侠,有时候是路边的乞丐,不一而足。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就算身在江湖,也并非是安然之地。
他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楚羲和悠悠道,“总的来说,还是祸从口出。我爹身负奇才,少年成名,自然心高气傲。他对当时的十一皇子说,只有助你,才有挑战性。”
当年的十一皇子,便是当今圣上。他的母亲仅仅是个宫女,被醉酒的先皇临幸而有孕,生下他后大出血而死。先皇儒雅多情,却不长情。那个为他生下孩子而死的宫女,早被他遗忘在脑后了。因此,在人踩人的后宫,十一皇子过得十分艰难。
而楚狂歌出身皇天一族,天生武者,六艺精绝,早早便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到了京师,稍微动作便成了先皇的座上宾。
皇天一族的传人与不得宠的皇子,天差地别的境遇,阴差阳错地开始了那玩命的游戏。
说不上谁胜谁败。楚狂歌英年早逝,皇帝则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人。
“那你想如何?”姬流觞按了按眉心,“为老师报仇么?”
“像我这样善良的好人,怎么会提报仇这么血腥的事情?”楚羲和顺了顺颊边的碎发,“咱要以德服人!”
姬流觞表示不解:“这是要怎么个以德服人吗?”
楚羲和凑过去,两个人的脑袋扎在一块:“壮士,就我的经验来看,皇上他老人家定是从小缺钙,长大缺爱,身披麻袋,头顶锅盖,自以为是东方不败,其实是衰神二代!这其中差距有点过大,这才让他性格扭曲走上了弯路!”
姬流觞嘴角狠狠一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有那个东方不败,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正所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楚羲和一脸的悲悯之色:“我们做后辈的,千万不能嫌弃他。要以慈母般的柔情去感化他,要以普度众生的慈悲去超度他!”
姬流觞揉着眉心,有气无力:“楚羲和……”
“总之!”楚羲和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豪气干云地挥手宣布,“我们就是要温柔地整死、哦不,拯救他!”她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哦也!”
姬流觞白皙的额角青筋抖了抖,半晌,才抖着嗓子道:“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
“那么,壮士,”楚羲和摸出小手绢摇了摇,“陪我演出戏吧?”
——陪我演出戏。
楚羲和勾了勾手指言笑如花,姬流觞却按着隐隐发痛的额角——树缝间泄下一束两束的光,衬得少女两颗小虎牙闪着森森的寒光。
他微微侧了侧身,将耳朵伸过去,两个人脑袋凑在一块,楚羲和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发出嘿嘿的邪笑。
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嘈嘈切切。
雪魂蹲在数桠上,看着一贯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宣王殿下后退了一步,一脸菜色地瞪着楚羲和,最后他叹了口气,摇摇晃晃走了。
楚羲和一脸欢快地挥着小手绢,欢快道:“壮士,一切就拜托了。”
姬流觞的脚步不动声色地一顿。
雪魂心道世事变幻无常,日后宣王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多姿多彩。
楚羲和在树下微微抬头,就见雪魂一脸明媚忧伤呈45°角看天,满是对花无言,对月流泪的伤春悲秋模样,不由笑了笑:“竹马,下来。”
雪魂从树上跳下来,规规矩矩站在她眼前:“主人。”
楚羲和偷偷摸摸叹了口气——这人的性格也不知道是过于严谨还是过于固执,导致她屡次纠正称呼问题都已失败告终,十分削天才的眉角。
雪魂当初一夜白发的始末她也清楚,那时,他们都还小,从不曾想过死亡有一天会隔得这么近。他一定是吓坏了,以为是那‘雪魂哥哥’的名折了她的福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即便心痛,即便不舍,仍是冷漠着疏远,默默掘下深深的鸿沟,直到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