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直率!聪明人就这点不好!
楚羲和内心感慨着,眯起眼睛看姬流觞。
——他有些醉了。
烛影轻摇,视野里一片温润的浅光。那人一身青衣颇为淡泊,仿佛拂尽了红尘,却又招摇了整个江南的烟雨,迢迢隐隐的,带着魅离的忧郁。
他并不看她,只是懒散地席地而坐,就那么靠着凳子腿斜斜倚着,细长的狐狸眼轻垂,修长的指间仍轻巧的拈着一杯酒,姣若好女的面上有熏然的醉意。
在这些微的醉意里,他好像放下了心防,神情不似寻常那般冷漠,沾了些酒水的唇泛着清泠的水光。一贯冰冷的唇边隐约噙着一丝笑意,好像真心是为了什么欢喜。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肆无忌惮,姬流觞眼睛扒拉开一条小缝:“看什么?”
楚羲和也不知他是真醉了还是怎样,只笑眯眯抚了抚他的头:“这还用说,自然是看你。”
姬流觞晃了晃脑袋,有点倦倦的:“我有什么好看?”
“不知道,”楚羲和老老实实地摇头,“但是似乎,越看越觉得很赖看。”
调戏,这绝对是调戏!姬流觞睁开眼睛,细长的眼中隐约有些红丝,瞪着她的时候,不像是凶狠,倒有些委屈的样子——他的面容对于男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妍丽了。
楚羲和就万分感慨了:“看着你,就好像是紫陌红尘拂面来,而你,仍是那般清冷,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热闹都与你无关。”
姬流觞身子震了震,看向她的目光骤然一冷:“你又知道什么?”
她慢慢缩回手,清澈的眼眸中似有一丝痛楚。不甚明了,似乎是为他,又似乎是为她自己。
“姬流觞。”
姬流觞抿了抿唇。经过了无数的岁月,她第一次如此慎重,连名带姓这样唤他,温柔而带了些疏离。
他抬起眼睛,静静看她,想要从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却见那少女淡淡一笑,白皙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轻点着。
“当初,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杀我呢?”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杀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合起双眼,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吐词成句颇有些艰难:“你——都知道了?”
话音未落,耳畔风起,剑鸣之声破空而来。
楚羲和轻喝了一声:“雪魂住手!”
剑尖勘勘停在颈边。比剑更冷的,是黑衣黑发的少年那冷漠的双眼。仍是那句老套的话,若是眼光能杀人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被凌迟成碎片了。
姬流觞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天不从人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心口处,很有些感慨,“一剑穿心尚能活过来,老天果真十分厚待你。”
“老天的确一向十分关照我。”楚羲和竟然点了点头,笑眯眯附和,“对于这个问题,你便没有话说?”
姬流觞闻言略低着头,似乎真的是在认真思索。房间里一时之间,只有烛火轻轻跳动的声音。
半晌,他才抬起眼小心翼翼动了动身子:“我可以不说么?”
楚羲和挑眉,笑盈盈:“你觉得呢?”
姬流觞摇了摇头,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我不能说。”
“哦?”楚羲和声调略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你倒是很顾念跟先父的师生之情。”
这次不仅是姬流觞,连雪魂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楚羲和同情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浅淡地笑着:“皇天一族,果然是让人既敬畏又忌惮的存在啊。所以,为保其声誉不坠,一两条人命并不算什么对吧?”
姬流觞沉默了一下,缓缓起身,声音暗沉:“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
“啧啧,这如何能一样呢?”楚羲和不甚在意地笑着,“先父遗书,表面热情洋溢,父爱盎然,实则无情无义,冰冷无感。”
她无视他嘴角的抽搐,眼中闪着小火花:“而且,我有种直觉,你给的真相会让我不那么想报复社会。”
“报复社会?”姬流觞轩眉轻扬,眼中闪过一抹讽刺,“我倒是宁愿你有那个本事。”
“壮士,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未必便是真实。”楚羲和语重心长,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看到那一天的。现在,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姬流觞沉默了半晌,才冷淡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
“说吧,baby。”楚羲和一脸鼓励。
“老师临终前,曾嘱托我,若你日后言行不端,有损皇天一族声誉,尽可诛之。”他面无表情,只在眼角眉梢有一丝轻微的波动。
雪魂扣剑的手微微一抖,似乎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哎哎,托孤这戏码向来是重头戏,千百年百演不厌,大多哼哼唧唧,拖泥带水,煽情地无比痛苦。楚神相果然一代奇人,连托孤都整得如此有金戈铁马杀伐无限,如此有水平、有风格、有深度,实属罕见。”楚羲和神色不见波动,只笑眯眯看着姬流觞,“听说你是楚神相的亲传弟子,自己动手总来得放心些吧?”
姬流觞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哟哟,这个表情,”楚羲和大乐,“你别是下不去手,才另外找的人吧?”
姬流觞抿了抿唇,消极地将自己想象成坚贞不屈的蚌壳。
楚羲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目光大胆奔放炽烈,且看得目不转睛,目不斜视,目中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