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之中,一条人命自然是不算什么。”重帘之后的阴影里,一人淡然道:“只是,小小一个宫女,值得父皇如此关注么?”
“那可不仅仅是一个宫女。”皇帝意味深长一笑,“江湖中的女子,潜伏到宫中来,自然还是小心些好。”
那人静了静,慢慢从重帘后走出来,竟然也是一身的明黄衣衫。
皇帝抬眼,只瞥了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对觞儿这门亲事,你有什么看法?”
“无。”那人冷淡道。
“无?”皇帝淡笑,“源儿,有话不说,会憋坏的。”
“父皇,有些话,还是让它烂在心里比较好,不是么?”
“哈,你有这等想法倒是不负朕往日所教。”皇帝摆了摆手,“过来看看。”
那人依言走上前去,在桌前站定,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好乱的一局棋。”
“乱?仔细看,却是乱中有序,死中有生,下棋之人心思巧慧,不可小看。”皇帝喟叹,“这真是神慧跟那凤千寻的棋局么?”
“自然是的。”那人淡然应道,“如何,父皇可能解?”
皇帝眼神深邃,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拈着的棋子在棋盘正中一磕,细玉制成的棋盘便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缝。卡擦一声,断成了两半。
皇帝抬眼,看着眼前人脸色微变,淡淡道:“朕不需要解这棋局。”他冷冷一笑,“因为,所有的人都只是朕的棋子,生死只在朕一念之间。”
那人送了耸肩:“听父皇这话,似是已经选定了这开局所需的棋子?”
“棋子嘛,有何稀奇?”皇帝端起茶杯,“只是,棋路尚可期待。”
那人长叹:“看来倒霉鬼并不是只有本宫啊。”他淡淡看着九五之尊,“对父皇来说,我这个太子,宣王,还有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都只是父皇的消遣吧?”
“消遣?”皇帝沉沉笑道,“红尘俗世,总要有些挣扎才会有趣。源儿,犀照自开朝以来,从没有哪一次的皇位更替是不曾染血的。这一场游戏,朕给你的筹码远胜其他人,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姬流源看着眼中暗暗隐藏着疯狂的皇帝,不由苦笑:“谢父皇,儿臣可以拒绝吗?”
“你竟然不想要这皇位?”皇帝略觉意外,挑起眉,细细看了一眼亲自教养的太子,“你可知,站在巅峰,将众生踩在脚底下的快意?”
“我只知,高处不胜寒。”姬流源嘲讽一笑,“登上皇位又如何?像父皇这样,无父无子,无师无友吗?”
“哈,天家寡情,朕第一天便教过你。”皇帝笑道,“棋局已开,身为棋子的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轻声道:“否则的话,朕就杀了神慧。”
姬流源惊了惊,随即镇定下来,不动声色退了两步:“父皇,你相信天意么?”
皇帝笑道:“朕不就是天?”
“是吗?”姬流源亦是一笑,“神慧曾经说过,若是天意不许……”
“她当如何?”
“逆天!”姬流源冷冷道,“父皇,棋局既开,儿臣还请父皇好生保重。”他的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毕竟,犀照自开朝以来,弑父的君王也不在少数。”
皇帝脸色微沉,眼眸深处却有一种兴奋慢慢觉醒:“朕期待着那一天。”
“那么,儿臣先告退了。”姬流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皇帝垂下眼帘,冷声道:“传旨,命国师测算吉日。”
姬流源走出清光殿。檐廊之外,阳光白花花的,分外刺人。
刚从透着丝丝寒气的殿内走出,他的头晕眩了一下,一手扶着廊柱,合了合眼睛。
半晌之后,才慢慢睁开,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以天下之大,奉养一人,足见那人尊贵。然而,这万民之养,经得起那人棋子往复之间的折腾吗?
天家寡情。
那个人岂止是寡情呢?根本就是无情吧?
“棋局已开,身为棋子的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冰冷的声音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他知道,那是兴奋——那是猎手对着猎物的兴奋。
棋局已开。
他已没有退路。
不仅仅是他,所有身在局中的棋子,都没有退路。
他只是没有料到,这棋局之中,最重要的棋子竟然是神慧。
竟、然、是——神慧。
若是姬流觞倒也罢了。他母家秋氏近年来虽则式微,嫡系子弟无不纨绔,稍微有点头脑的女儿,便是早些年就已殁去的那位娘娘了。
然而秋家毕竟也曾是犀照名门,百足之虫,总不那么容易僵死。
再者,姬流觞一直混迹于江湖,脾气个性人品无一让人看得过眼,但好歹一身武功出神入化,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听说,还有那么一两个知交,是过命的交情。
就算日后破局,自保总不成问题。
但是神慧……那丫头自幼天真惯了,长大了些更是骄纵,丝毫沉不住气,走到哪里都是靶子。
以姬流觞的性子来说,强迫他娶了不爱的女子,以后的日子,便是能过,怕也是相敬如冰吧?
“太子殿下?”一直垂首安静立在一旁的侍者忍不住开口。
“小豆子。”姬流源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慧现今还在垂云宫么?”
“是,郡主一早就进了宫,直接去了垂云宫,皇后娘娘还在念叨呢。”小豆子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