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青云靠在草庐的竹窗前，目光紧随着物外不远处一棵松树上的小松鼠，两只短小的前肢紧紧抱着一颗成熟的松子，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躲藏起来。
看着看着，战青云淡淡地笑了，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安然时的梦想。
人生百年，时间快如白驹过隙，很多无神论者也会在无聊的闲暇之余想象着如若世间真有转世轮回，下辈子该做个如何的人物，弥补今年无法达成的遗憾，给自己一个圆满。
香车美人，万贯家财，功名利禄，世间为之狂热者千千万。
而安然的梦想却是当一棵不动不摇，扎根深土，屹立于风霜雨雪中的苍天大树。不用苦苦奔波，不停漂泊，苍酋稳健地立于一个地方，数十年，数百年，看沧海变成桑田，平原聚成高峰。
那个时候，会有很多这样好动的小物在她的身上跳来跳去，嬉闹不已。
想到这儿，战青云苍凉的心情顿时变得透彻光明起来。清晨的微曦透过青翠的竹窗化作一道道饱满的光柱落在她清瘦的身体上，山风吹拂着衣袂，那副画面静美如雪。
当罗拂推门进来的时刻，刚好看到这令人呼吸静止的那一刻。
战青云浴血杀人的模样，罗佛见过，波澜不兴的冷淡，罗拂也见过，可是眼前此景，却叫她觉得一阵心慌。这么多优秀的男人喜欢她，并不单单是因为那一张绝世之颜。红颜易老，色衰而爱弛，绝世美人能吸引男人的注意，但却得不到永远的真爱。战青云能让主子，唐氏兄弟如此看中，凭着的，绝不仅仅是她的美貌。
此刻，她是如此安静，仿佛一尊冰雪雕塑，只要稍微的声响就会让她碎落一地。
“罗拂，这几日谢谢你的照顾！”战青云侧过脸，双目对上罗拂，低首致谢。
身体上的瘀伤，在灵丹妙药的神效里，早已消失无踪，但是心里，却还是有点刺痛的感觉。
她假设了好多的如果，如果，三年前她放弃雪苍战刀，随着唐潜一路南下，她就不会失忆；如果，那一夜她在江边不阻止唐允，顺了他的心意，不理会纷扰，她就不会负气而走；如果她没有上宇文裂天的战船，就不会遇上莲生；如果……
只要这些环节里有一点点的脱节，现在都不会是这种局面。
可惜，人生是一条大河，它只给每个人一次揭衣而渡的机会，假设永远成不了真实。
战青云庆幸自己是生在红旗下，受着科学教育的大好青年，否则换了保守封建摧残的古代女人，遇上这种事还非得以死铭志不可！
幸好，天并没有完全坍塌而下，至少，长风尚在人间的消息还是让她欣喜不已。
那个少年为自己的牺牲，这些年，她一天都没有忘过。
“不，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莲师兄的事，真是对不住了！”
战青云的平静让罗拂看不透，从醒来后，她该吃吃，该睡时睡，脸上的平和让人看得旁人心慌意乱。
可越是水平如镜，就越是让人心怀不安，罗拂，此番尽心尽力地照顾，说没有私心是假的，昔日同门之谊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她尽量弥补着莲生作下的罪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战青云能在日后狭路相逢时，放莲生一马。
她并不知道，莲生在战青云的眼中，是必死的，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段长风，莲生的下场一定是不得善终。
“不，莲生既已被逐出快意楼，当然与你无关。将来我与他必有决一生死的时刻，到时还希望罗姑娘不要干预，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太多了，总要有清算的那一天，而且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那——是自然！”
自作孽不可活，罗拂还有什么话说。
战青云不善言语，而罗拂只习惯了同自家主人嬉笑怒骂，与别的人单独相处的经验少之又少，很快，两个女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飘了进来。
院落之外，吕布衣上半身笔直，跪在唐潜跟前，双手托着一把出鞘的战刀，银光煞亮，双眼紧闭，神情萧索，只求一死。
那个曾经让他发誓要生死相随的大小姐，在他心中高高在上宛若申明的女子，他一直只敢放在心里，偷偷思念，不敢奢望其他。
可是现在，身为部下，竟然做出这种事，他恨自己，恨自己心中禽兽一般难堪的欲念。
死亡，是给他最好的解脱方法。
但是，不知内情的烟云十二骑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十一人纷纷跪在吕布衣的身后，向唐潜求情：“陛下，大小姐已经安然救回。既然只受了点轻伤，那就绕过布衣吧！”
“饶过他？我恨不得千刀万剐，我怎么能饶了他？”唐潜一把抓起吕布衣手中之刀。
“陛下何以如此生气，眼下我们还在敌国境内，危险时刻存在，多一人便多一份力，现在斩杀大将，不妥啊！”韩知秋一向足智多谋，立刻上前道。
“你们别再说了。布衣做了错事，自当受罚，无须多言！”
阖目等死，吕布衣心静如水，不安的反而是这些年生死相依的兄弟，他们纷纷跪求唐潜开恩，饶过吕布衣，让他戴罪立功。
只是，在唐潜心里，这个罪并不是什么功可以抵得下的。
他一脚踢开前来阻挠的典长王超，高举长刀，向吕布衣的脖子横砍了过去，力道之大，使得刀身与空气摩擦发出渗人的嘶鸣。
